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七〇


  今日外間當值宮女失職,竟然不在,你跨進去,見半個人影都沒有,又不好直接亮開嗓門叫人,一時躊躇,忽聽有人道:「那如煙姑娘還改名不改?」

  你清清楚楚聽見自己名字,唬一跳,抬頭看時,原來這房子設計別致,內外的間壁乃是用一大面博古架背嵌幾扇壁式鏤花糊紗屏風隔成,雖然擋了視線,其實不曾做死,因此空氣流通比較順暢,而裡頭有人說話時,外頭人聽來卻也格外清楚。

  但聽一個聲音答道:「太子與我商量時,是道:『她那個叫貼虹的丫頭,本名是小草。她對我說,那丫頭一直以來太苦命了,不如還她本名小草,算把那一段丟開。我允是允了,但心裡尋思,她自己一直以來也過得很辛苦,如今好歹是進了這裡,要不要把以前的名字丟開?可她一直說不記得小時候的事,那自然也不記得本名了。我可是該給她重新取一個?』」

  這聲音聽上去是唐慎儀本尊。前段時間,你確然是給貼虹改回了本名,也稟告伯巍知道了。伯巍當時也確然若有所思,難道竟是存下了這個心思,不說於你聽,卻轉身商量給了唐慎儀?

  她繼續說下去道:「我聽這麼一問,也覺為難,還沒想出怎麼辦呢,太子自己就說了:『咳!她若是不開心,改了名字也沒用;她若是今後能開心起來,那不改名字也沒什麼。』」丫頭湊趣道:「太子爺說話真有道理。」唐慎儀笑道:「他不是向來這樣麼。不過如煙這個孩子,也確實可人疼,你們今後不許欺負她。」丫頭忙答道:「那是自然的!」

  她們兩個在裡頭談論,你就在外頭站著,耳根熱辣辣,要躲開、手裡還端著東西沒有交割;要不走、又怕人家混賴你偷聽,這等進不得、退不得,正不知如何了局。裡廂兩人已聊完了,外間當值的宮人正巧急匆匆跑回來,不知道你聽見了什麼、只擔心被人發現她剛剛脫值離守,因此一聲不吭,光向你丟個眼色。你把磁蓋子掀起,取出裡頭的茶具,她接了,自往里間去,你也就該鬆口氣離開,不料轉頭時,卻見貼牆一對八寶玉樹,上面懸的一粒琉璃珠正映著唐慎儀半邊面容,微微向你這頭偏個臉兒,嘴角噙笑。

  你悚然一驚。原來這間壁沒有做斷,是有一些花格孔隙的,從兩邊雖然看不見彼此,但那個珠子的角度也巧了,正把裡面這點小景致映出來。雖然唐慎儀隨後一動、映像就從珠面上消失,虧得你孩子眼尖,早將她神色瞥個正著,心下登時雪亮。

  原來她分明知道你在外頭,分明是故意說這話叫你聽到。這逼你來偷聽的局面,說不定都是她故意做將出來。可為什麼呢?這對她有什麼好處?

  ——也許是想讓你知道伯巍跟她感情不錯,也許是想讓你覺得她對你也不錯。不論真相如何,一個女人若能讓她的競爭對手產生這種印象,總是利大於弊。

  你想著,笑笑,已經走到兩個院子之外,轉過個牆角、再順著夾道走下去,便可回到住處,忽然斜刺裡一個人闖出來,你閃避不及,一個趔趄,背撞上牆拐角的尖兒,疼得抽冷氣,好險手裡的盆兒沒有跌碎。那人也倒退一步墩坐在地上,隨即跳起來,叉腰沖著你叫道:「有沒有長眼睛?!」

  你窺她服色,知道是侍兒,高官國戚送進王宮學事的。這一類人,太子府裡本來沒有,是宮裡特給伯巍撥過來一批,雖然也不入品階,但地位比粗使丫頭高了太多,背後又往往有靠山,連正經宮娥,列比九品以上官職的,說不定還要讓上她們三分呢!你忙屈膝賠禮。

  她仍不放過你,看著你的臉,喝道:「抬起頭來!——你是哪兒做事的?」

  你無奈,只能抬了抬頭,再次屈膝回道:「小的是朱媽媽手下管,沒有專職,只做些粗活。」

  「朱媽媽?」這侍兒臉色更難看,「你叫什麼名字?」

  你知道不好,苦在周圍沒人救助,你也支吾不得,只得照實回了,她「哼哼」一聲,一副「原來是你?果然是你!」的神態,吊起兩個眼睛道:「啊,聽說太子在書房裡很辛苦,所謂書房陪侍的不是你嗎?粗活?你這丫頭知不知道什麼是識大體?!」

  真正的六月飛雪。伯巍委實是用功的,你不過是陪他書餘消遣消遣,連他在忙什麼事都不知道,人家卻當你是勾引了主子日夜大戰呢!說是說不清了。你把頭一低,老實挨駡。

  她也不客氣,「嘖嘖嘖」道:「怎麼不回話?哪兒來的東西!規矩都不懂的?你當這兒是什麼地方啊?!」

  規矩?天底下的規矩,不過弱肉強食。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高個一級,便生殺予奪,欺之侮之,全然不必客氣。只是你肚裡奇怪:你好歹是太子面前得臉的。這侍兒明明知道,還敢這麼戳你的短,就不怕你轉身使個壞,叫她吃上眼前虧?

  正這時候,有人走來,那侍兒也覺著了,回身一看,便行禮,口稱:「中使大人!」

  來的果然是梁中使,還是那麼一副不苛言笑的樣子。這幾個月裡你離去、又回來,他不曾說什麼;你在寺中曾特特求了一副極好的護身符,入府之時便送予他,他的表情也沒有任何波動。你不曉得他是敵是友,心裡已作好最糟糕的準備。

  他問:「何事擾嚷?」

  那侍兒答道:「大人您看,這丫頭撞了我,還不道歉。小的覺得好委屈呢!」撒嬌意味很濃。

  你心裡打個格楞。梁中使目光移到你身上時,你便不分駁,只向那侍兒深深行下禮去:「小人魯莽無禮,求姐姐原宥!」

  那侍兒也愣了愣,還是「哼」一聲,向梁中使道:「大人你不曉得!這丫頭适才好理直氣壯呢!小的都呆住了。她是個什麼來歷?」

  呵說話這樣嬌矜。你悚然:她又是個什麼來歷?似乎不是一般侍兒所能為。

  梁中使的臉還是像一筒子死板老樹片也似,瞪眼道:「果然無禮!這府裡沒規矩是不行的。她适才的賠罪還過得去不?要是過不去,咱家讓她再賠一次。」

  那侍兒遲疑一下,怪彆扭的笑道:「大人說笑了,小的哪有什麼過不去的——」

  梁中使立馬轉向你:「聽見這姐姐大度了吧?還不快謝過!咱家剛還聽見有人找你,原來你差使沒做完,懶在這裡!還不快去。」

  你心裡又拐過一個彎,果然依他的命令殷勤致謝。那侍兒臉上很不是滋味,想想仍然補一句:「聽說太子書房是——」

  「祖宗規矩,內臣不得過問書房的事。太子也是訓過這話的,咱家可不敢挨邊!」梁中使笑吟吟把她打斷了,伸手過來拉你:「快做事去!找你哪。」

  你一手將磁盆抱在懷裡,怔怔看著另一隻手被他手掌牽住。這麼失態?倒像是要從虎口裡救你似的。

  你隨他走開。山牆的影兒很濃。你的指尖觸到一個東西,似乎是個護身符。你當初送他那個,便是系腕用的,如今這個摸起來也有點兒像。他是把你送的東西系在了袖子裡嗎?你抬頭看他。他回避不得,倒幽默起來了,道:「受人三分三,害得上梁山。」

  你也笑,便輕輕道:「她是什麼人。」

  梁中使頓了頓,道:「王妃娘娘想為太子爺定親,聽說前段時間以來,關家姑娘的名字被宮中提及。那位侍人是關家送進來的,據說是五服裡的親戚,自幼陪關家小姐們玩耍過。」

  是,伯巍就快行冠禮,那時是該有個太子妃的,如今議及人選,也是理所應當。關家侍兒既替她主子進來看風色,也就難怪盯上了你。她固是不敢直接與你作對,怕伯巍生起騾子脾氣、從此遷怒她家小姐,那她擔不起這個罪過;但有機會借題發揮找找你碴子總是好的,一來可以摸你的底,二來若你經不起挑撥,與她當真幹起來,她正好叫起皇天委屈,把事情吵出去,請王妃她們來看看你是怎麼回事,你就吃不了兜著走,她們關家還算是老實巴交,不小心發現一個妖婢、不得已通了天,任誰也不好深怪她們,倒還得怨你自個兒輕浮惹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