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六八


  直待最後一畫勾完,李鬥坐在石階上喘氣,寺中人方將紙筆取得,李鬥不理,只管再問酒來喝,你手攏在袖子裡,一步步走到他身後,稽禮道:「想來的人,就請他們來罷。」李鬥垂著眼睛只道:「嗯。」你回眸去看他的字跡,正見到一句:「忽然劍氣摧肝膽,雪滿梵天未著身。」 〔注〕

  他這首《劍器行》,後來,傳唱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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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這幾句為熒某原創,多謝豬代為完卷云:)

  碧血當年卷雲去,長天至今不肯回。
  屏簇芳圍人世遠,可憐劍骨凍成灰。
  忽然劍氣摧肝膽,雪滿梵天未著身。
  紛紛血刃相看落, 熠熠秋水不染塵。
  霍霍霹靂丘巒崩,矯矯映日驂鶴翔。
  漸漸白雪遙璿滅,觀者如雲久低昂。
  我觀此舞天上有,何來人間增婉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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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來見你時,臉色比從前更疲倦一點,唇角居然還是笑著的,眼神裡帶點惡毒又無謂的意思:「你贏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你沉靜的為她沏茶,完全用和尚的姿勢:「怎麼說我贏了呢?」

  「還要我解釋嗎?」媽媽笑得更有滋味,「因為你證明了自己能做個和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估計不足,便是輸了。還用問?」

  「不。」你溫和道,「只有利害相爭時,才分出輸贏。我到現在才發現,我的道路不止一條。拘於任何一條,未必是贏。而媽媽你只愛看這人間的遊戲,如今戲沒有完,抖出叫人意外的包袱來,媽媽你真應覺得興味才是,又怎麼是輸?」

  媽媽抬眸看你,眼神裡終於流露出不客氣的歡喜:「那你打算走回頭路不?」

  (多麼無情。這是看客的歡喜呢!)

  你把沏好的茶奉她:「蘇先生曾經教我手談。」

  「哦?」媽媽吹了吹茶葉子。

  「我舉棋不定,她問我怎麼了,我說,我算不到她第四步該怎麼走。她回答說:『哦,可是我連你第二步會怎麼走都不能確定。』而那一局,她依然贏了我。」

  媽媽笑笑:「蘇鐵打得一手好棋勢。」

  你點頭:「所以,我跟他走。」

  伯巍來接你時,興奮得把你舉到空中,看半晌,才緊緊摟到懷裡:「不准再亂跑!」喉嚨有點哽著。

  你笑。

  「至少告訴我一聲人在哪!」他繼續抱怨。

  你還是笑,頭埋在他頸窩裡:「說不定你找不到我,反而好。」

  「胡說!」他道,摸著你的頭,「剃這麼難看的光頭還要胡說!」

  這麼凶,大概,是真的愛你吧?

  你希望他能有個好結局。命運如果不讓你回到他身邊,也許是好事。但勢已至此……

  「我想帶個丫頭走。」你對他說。

  粉頭鋪子裡是沒有日夜的,變質花粉、下水溝的氣味、陳年汗漬和人肉的顏色、唏哩呼嚕的聲音、一兩枚尖嗓子,永世混在一起。客人什麼時候想進來、也就進來了,想點哪一個、就點哪一個。略有些差池,管事的過來揪著粉頭就是一頓打,她們不是人,只是作為「女人」的存在,身上幾乎沒有年齡的差別,十歲、二十歲、四十歲,衰老得飛快,臉上掛著畏縮和貪婪的笑,在棍子落下來的第一瞬間決定是跳開、還是伏在原地討饒哀嚎,而後舔著傷,等待下一個客人,以使她們這樣的生活可以暫時繼續下去,不至於馬上落進更悲劇的深淵。

  貼虹在房裡等客人時,神智有點恍惚。她覺得自己是一隻蠍子、或者諸如此類的肮髒甲殼類動物,皮是硬的、有幾寸厚,趴在黑洞洞潮乎乎的窩穴裡,隨時可能死掉,但也許又永遠死不掉也似。日子過了多久?統共不記得。好像從無窮遠之前開始,連向無窮遠去,開頭與結尾都像隧道的兩頭,暗濛濛消失在神智一點微光能照耀的範圍之外,只有「現在」是確實的,並且永遠也過不完。

  門打開,她看見你時,以為看見了另一個世界。

  那時候天角還有點微光,是淡青色的,帶著質感,像一種美麗的畫紙。你簡簡單單站在門口,戴個雪灰緞頂點珠的秋帽,細珠子垂到眉前來,身上是香色短袍,系了石青片金緞邊羅裙,背著光,臉部成一個剪影,看不太清,可線條那麼秀麗,貼虹覺得,那是與她所知的人間完全無關的秀麗。

  你向她伸出一隻手:「跟我走吧。」

  她凝視你很久,才算明白了你的意思、認出了你是誰,往日與你相處的種種,都來心頭,她嘴角抽搐一下,想笑,但另一種更為強大的感情徹底俘虜了她。她伏下身,恭恭敬敬對著你腳下的地面,發出一聲嗚咽。

  那一刻她真的認為,你不是她的友人,而是她的神。

  四、駕言出遊

  你承認你居心不良。

  雖然小郡爺把宣悅送你,但人家用下來的丫頭,就好像前頭女人生下來的肉,看起來再妥貼,總有些疑心貼不到自己身上。所以不管小郡爺意思如何,你是早拿定主意,若到伯巍身邊,是要自己找個丫頭帶去的。這人選,除開貼虹,還有誰來?

  她與你自幼相識,雖然笨一點,好也好在這裡:是個實心眼。主僕兩人有一個聰明已經足夠,都那末精靈得跟個鬼似的,做什麼?內鬥都來不及,哪還有餘力對付外頭人。再說,她不聽你的勸,把自己淪落到那種地方,算到而今應該吃足了苦頭,你去救她出來,她對你既有感思、又有敬畏,以後更好相處。

  ——你一早盤算清楚。

  算得這麼清,心意便落了下乘:施恩望報、眼尖手辣,不是忠厚人所為,要在戲文裡,這種女子是要遭報應、吃苦頭的。可你不在乎。現實生活裡,哪個不是高手?饒是個聖仙,到最後都未必能討好,連骨頭渣都被人啃去的還要多呢!都是死,咦,為什麼不鬥上一鬥安心等一個善報未免太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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