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
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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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死掉,他也許會為你哀悼很久,直到白髮蒼蒼的時候,都記著:「我曾經殺了一個孩子。她看起來是多麼可憐啊!我下不了手,但為了國家……唉,為了國家,我可能冤枉了她,這又有什麼辦法呢?這份罪孽跟我一生。」 他是個正直善良的人,甚至可能會為你念經超度。但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真的覺得死亡的影子攫住你,像什麼醜怪的爪子,從那柄秋水般的劍尖透出來,叫你全身骨胳都開始顫抖。 「我不知道……」你說。 「什麼?」 「不知道,我的媽媽在哪裡。」你莫名其妙嘟囔出這樣一句話,就閉上了眼睛。 放棄了視覺,把全身的感覺都集中在肌肉上。如果他的劍尖真的敢往前遞,你希望自己來得及猛往後倒、同時伸腿絆倒他,而後起身狂逃。宣悅教你一些靈巧挪動的動作,但願在現在的情形下也能有用。你想。這是萬不得已的情況,如果發生,今後必與葉締勢不兩立。但只能如此了,你不想束手待斃。你不想死。 你先前含的眼淚,經眼睛這一閉,就滾了出來,緩緩滑落臉頰。 「咣啷!」寶劍摔在地上,葉締幾步走開,側對著你,弓腰扶著桌子大口喘氣:「如果你真是妖孽,做出對王不利的事,我必定除你!你知道麼?」 你跌坐在地上,慢慢的用手摸著自己的小腿。好,還活著。「大家都還好啊。」你從心底不由得這麼親切的與全身打個招呼,好像慰問一群剛經歷嚴峻戰鬥之後存活下來的士兵。 在最危急的時候,沒有人在你身邊支持你。惟這具身體真正忠實你,休戚與共。你清醒的覺悟到,今後你所有的劫難都要靠這具肉身去挨,所以對它格外珍惜。 葉締又厲聲問了一遍:「你知道麼?!」你察覺到危險,忙用不知所措的神態點了點頭。 他的神情緩和下去,手依然按在桌上,默然片刻,悲傷道:「我真希望你是個父母雙全的、健康快樂的孩子。你明白嗎?」 你明白,他希望你是一個正常的、沒有妖孽的嫌疑的孩子。因為他真的不希望與一個小女孩子拔劍相向。 你知道,內心深處,他是一個善良的人——但那又有什麼用呢? 他幾乎殺了你,這不是開玩笑的。你的性命,本來像這個國家中任何性命一樣珍貴;你的幸福,本來應該像這個國家中任何孩子的幸福一樣,不應該被輕易擊碎。 在這樣的情況下……逃脫一次死亡,就應該感恩嗎? 你的頭磕到地上:「多謝大人!」 ====== 注: 1:雪耳雞湯為藥膳,所用材料有——食物:雞半隻或一隻,隨人多少而定,薑片少許;藥物:雪耳一兩,蜜棗六枚。雪耳能潤腸胃、和血止血,配雞煲湯,補益兼滋潤,配蜜棗,清潤。 2:《史記龜策列傳》云:「傳曰:『下有伏靈,上有兔絲;」伏靈即茯苓,在松樹林中生有野生茯苓的周圍地面,多可見一種霧狀白黴樣的物質,在早晨還時見有白色絲狀物從地面纏系至枝幹,這是茯苓的菌絲體。古人不識,謂之「靈氣如絲」,後人訛為「菟絲草」之「菟絲」。舊時,茯苓被奉為聖藥,甚至傳說仙人喜以此為食,如凡人找到上品茯苓,服之可以成仙。 3:李白《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中有:「天上白玉京,五樓十二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4:現在裝飾性的寶劍其實往往不開鋒,刺不破皮膚的。不過,既然情節需要,就當是閩國尚武,風俗是把開了鋒的寶劍掛在牆上吧。 ====== 葉締走出房間正門時,蘇鐵就迎了上去。他來,她沒有多問一句話;他走,她也不說什麼,只是拿了袍子,親手為他披上。還是葉締自己不好意思,搭訕著解釋道:「是官員裡有點事,牽涉到這個小丫頭,我找她問一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看他們言語能對得起來,就沒事了。」 蘇鐵微笑著點點頭:「沒事就好。」 葉締看她手指有點抖,蹙眉問:「怎麼回事?」伸手去握她的手,覺得她雙手如冰一樣,吃一驚,脫口而出:「又生病了?」 蘇鐵手往外掙一下,沒掙開,紅著臉笑道:「看冰著你!我有點冷,沒別的事。」 葉締反手就把袍子脫下來,披到她身上,雙手替她拉緊了領口、包住她的身子,微彎下腰仔細看她臉色,果然不太好,雖然勉強維持著個笑容,唇角卻虛弱得微微發抖,便扶她到圈手椅子裡坐下,低聲問:「是那個罷?」 蘇鐵垂著頭:「還好,其實沒來,現在疼得不凶。」葉締大是皺眉:「起個頭就疼成這樣?」忙招呼小丫頭扶她到床上躺著,一邊問:「依雪呢?怎麼不在這兒?」蘇鐵躺下去,笑笑:「我有點事叫她辦去了。剛剛還不曾痛呢,又沒個准日子,不然她恐怕還不肯走。」小丫頭接口笑道:「依雪姐姐都教過我們了,大人您放心罷!我給先生拿燙婆子去!」咚咚咚跑開。 葉締方才在蘇鐵床頭坐下,看了她一眼,問:「有沒有好好吃醫生的藥?」蘇鐵笑起來:「怎麼不吃!虧得醫生調養起來,比從前已好了許多了。」 葉締便不說話,低頭對著她的被角,片刻道:「我早些救你就好。」 蘇鐵默然,目光從他的額角撫至他的袖口,唇角溫柔抿住,喚一聲「大人」,輕輕道:「大夫說我幼年失調,但也未必是那段時間落下的病根。好人家女兒患了痛症的,也有不少,您說可是?再說,縱然是那時候壞了身子,您當時並不認得我,怎麼能有辦法,為什麼要自責呢?大人,您一切都作得很好,我對您只有感恩,您對我沒有虧欠。」 葉締聽著,眼中似有淚光一閃。恰好那小丫頭拿了東西咚咚咚跑回來,唏裡嘩啦伺候起蘇鐵,葉締便遮掩著別過臉去。小丫頭也沒讓他們有機會尷尬,只管在那劈啪劈啪說道:「這是止痛藥粉,先生現在要不?那我先放邊兒上了。燙婆子沒有太燙罷?來,腳邊再塞個……快開春了還這麼陰冷,真是的,別說先生了,再結實的都怕要生病呢。我叫把藥煎上了,是何太醫上個月留的方子,他說等孫大夫回來,斟酌著改您去年常服的那個方。聽說孫大夫也快回來了罷。粥熱著現成的有,喝不喝?不用?哎呀我都叫廚房送了,那待會兒先放著罷。夜飯總好吃的。」 這一長串下來,也虧她,連個疙愣都不打的。蘇鐵笑一笑,等她忙完,輕聲道:「你到外頭打理一下,送大人走。石板路上好像還有點兒殘雪,叫他們掃乾淨。」葉締一愕,想說點什麼。蘇鐵對他微微一笑。 她不是逐客,只是看出來他忙、不能久留,也知道他不好意思急著開口告辭,所以替他說出口。 說她冷靜也好、說她溫柔也好。她就是這樣子一個女人。 葉締待要客套,看著她的眼睛,只能歉然承認道:「是有點忙。等公事告一段落,我再來陪你。」蘇鐵點頭,應聲「是」,但又道:「不過……」喘了口氣,方接道,「剛剛我像聽到劍出鞘的聲音。」 葉締眉心一跳。 「如果有必要,請讓我來殺人。」蘇鐵靜靜道,「我可以償命,大人不可以。」 葉締心裡似被重錘狠狠一擊,不由得張開嘴來大口喘氣,而後覺察到自己的失態,慌忙出聲否認:「胡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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