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三八


  如煙伺候她上轎。上等的紅姑娘,出門時的行止比一般大家閨秀還要嚴密些,從房門到轎門幾步路,步步蓮花,帷帽帷帽,原屬胡裝,一般用皂紗(黑紗)製成,四周有一寬簷,簷下制有下垂的絲網或薄絹,其長到頸部,以作掩面,至隋唐把四周的垂網改短,亦稱「淺露」。本文為架空,此處服飾描寫不代表任何朝代。掩得嚴嚴實實的,小心翼翼給扶進轎裡,繡簾立刻就垂下了,不漏一線春光。

  ——越是在污泥裡,越要愛惜自己,不能似殘花敗柳般招搖。

  如煙看紫宛在轎裡坐穩了,自己方才舉步,上後頭一乘轎,猛聽「啊」的一聲,一個小和尚站在那裡,竟看得呆了!如煙碧青的細眉微微一皺,他方才回神,估摸是醒悟到這兩位姑娘是什麼來頭,紅著臉快步跑開,口裡嘰裡咕嚕不知念了什麼告罪定心的經。

  如煙想笑。待那絲笑容顯在臉上時,也不過是冷笑罷了。

  回到院子裡,糟心的事情果然不曾消停。

  李鬥是再不見蹤影了。金琥非要與紫宛合唱那首曲子時,紫宛惱了,哪裡肯買她的賬,一狀告到媽媽那裡,金琥反倒抽抽搭搭哭訴道:「本就是媽媽買過來的曲兒,又不是她親手寫的,憑什麼說是自己的東西,把人家排擠出去?別說我比她入行早幾年,是做姐姐的——就是不擺這前輩的譜兒,看她的橫樣也太欺負人了。」

  紫宛氣得咬牙。

  事情還未到最糟,更糟的還在後頭。那廂,宋家二老爺來找媽媽說話,道:「昊光公家裡人找我遞過話了,七小子實在不太像樣,家裡人意思是叫他收斂收斂。小郡爺、王太子那邊都拜託過了。聽說他前兒還寫了首歌?聽著他們家的意思,這些年他也寫了不老少了,愛唱就唱吧,可聽說那姑娘挺能鬧騰的,讓這麼能鬧騰的主兒唱出去,真傳出不好聽的來,怎麼交代?」

  他能這麼說話,算是客氣的了。媽媽能怎麼交代?只能把紫宛撤了。

  紫宛顯然患了內傷,抱著她的琵琶,連條子都不想應。媽媽也體恤她,並不逼著。如煙眼見這形勢已經到了風口浪尖了,不敢糾纏,裝聾作啞,只老老實實吹她的笛子。金琥與田菁大概看她已經不成氣候,倒沒再來挑事,只是兩個人情濃意濃地排練罷了。如煙穿著半舊的雲藍衣裳在旁邊中規中矩吹笛伴奏,多一點點亮彩都不敢有,只是悄悄冷眼觀察她們。

  金琥有些得意,田菁卻依然沉和溫婉。金琥親熱地摟著田菁的脖子說:「妹妹,怎麼有你這麼個可人兒!姐姐真是謝謝你!」田菁不著痕跡地退後一點兒,垂頭笑答:「我都忙昏了,瞧這一段工尺譜兒又背出錯了,不如姐姐吹得好。我慚愧死了呢!」

  確實,她自己原本就有節目,再跑到這邊來支應,還不願放過日常的客人應酬,難免有些顧不過來。紋月曾端了個小瓷罐子過來請姑娘用湯。如煙聞見有參味,正尋思間,金琥已經湊過頭去道:「喲!怎麼喝參呢,哪兒買的?」田菁應付道:「聽人說這個補,隨便喝喝。」金琥就笑:「那麼些個王公貴人們都跟你好,你讓他們送呀,准保比外頭買的強些。不過你小小年紀喝這個,怕會傷了身子呢。」田菁恭順地答:「姐姐說得是。」瞪了一眼,讓紋月端了下去。

  事後如煙留了個心眼兒,有機會便到田菁院邊轉轉,依然能聞見些參味,看來關起門後還是燉的,只是不在外面招搖罷了。

  說起來,田菁這陣子眼窩一周的黑圈兒似是更重了,莫非心機用得太甚,精神不濟,只能熬參湯提吊著?如煙暗暗在心中記下一筆。

  紫宛沒有她這樣的隱忍,老覺得心裡像燒著團火,恨不得隨時光著腳跑到外間去,舀一瓢涼水,咕嘟咕嘟全喝下去,才略微舒坦些。

  她舉著兩手跟如煙說:「我想把這些指頭一個一個全咬下來,吞到肚子裡。你明白嗎?有力氣使不出來,多冤屈!多憋氣!我現在覺得嘉蘭說的話有道理了。要比,有本事放在一個檯面上,誰好誰差,真刀真槍拼一場才痛快。現在這樣算什麼?」

  現在這樣?……也不過就算一場丑角的戲份罷了。如煙想。

  紫宛去找了客人,帶她和如煙出去馬場散心。按慣例馬場是不接待女客的,紫宛換了男裝,扮相極俊俏,進了馬場騎上馬揮著鞭就沖出去了,姿勢嫺熟。

  「真是個淘氣的孩子……」文爺看著她的背影對如煙說。

  聲音裡有無可奈何地疼惜和寵愛,只是藏得很深,像雲底的日子,不經意間飄開來一點兒,瞥見了,原來也是那麼真,那麼深。

  這個愛著那個,那個愛著另一個。這個世界從來不缺少愛欲和情意,多半也都是真實的,可大家仍覺得寂寞,不過是得不到「對的那個」。

  紫宛已經奔出很遠了,文爺並沒有跟上去。他身體不好,騎不得快馬。如煙沒上馬,她現在只是個小丫頭,不敢有過分的要求,只是遙想:在風裡疾馳,經歷那種肆意的顛簸,只管狂奔出去,像奔向死亡一般,應該也是一種快意吧。不知今後能否有機會體驗一番……

  到那時,可不可以歲月靜好,一切安然?

  紫宛回來了,臉紅紅的,那麼有活力,像終於瘋夠了,發洩完了,又有足夠的精神面對一切。文爺陪著休息一會兒,又護送她們回院裡去。

  路上經過品茗精舍,見到關鎮波正打馬過去。文爺忙打起轎簾叫了一聲,下轎見禮。關鎮波正要下馬來,文爺止住了他,笑呵呵只管打趣寒暄,又問:「今晚這邊的席,世子跟瑞先生一起來吧。」

  「罷了!」關鎮波訴苦道,「她這陣子不舒服呢,整天拘在院子裡頭不出來了。」

  文爺一聽此語,略怔了怔,旋即點點頭,尚未說話,就見精舍邊門有個丫頭出來招呼馬車,好像是瑞香院子裡的。文爺既然認得,關鎮波自然更熟了,兩個人看著,都一愣。丫頭並沒看見他們。關鎮波忽然把文爺一拉,輕聲道:「先到那邊躲著。」

  文爺還在吃驚:「怎麼?」關鎮波怒衝衝道:「這是兵法,不能放過任何可疑的動靜,更不能讓敵方發現!你說丫頭能隨便亂跑嗎?前幾天田菁的丫頭偷偷溜出去給她前頭的主子買紙錢,害得田菁跑到媽媽那邊幫那丫頭求情。這個丫頭是該在院子裡伺候瑞香的,瑞香房裡就她一個會推拿,瑞香心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當然要她揉揉,她怎麼好跑出來?我看看她玩什麼花樣,別害得瑞香又蒙在鼓裡!」

  他是一根筋的性子,糊塗時碰個三歲小孩也能被耍得團團轉,較真時九條牛都拉不回。文爺哪攔得住,踉踉蹌蹌地就給拉到一邊躲起來了。紫宛的轎子本就跟在後頭,自然也不再向前,停住等著。

  不曉得紫宛在轎子裡坐不坐得住,反正如煙是湊著簾縫兒,眼睛都捨不得眨。關於瑞香的傳言,她也曾聽到過幾句,倘若是真的,這次說不定能看場大戲。

  很快,有丫頭扶著個女子出來了,這丫頭可不就是瑞香的貼身丫頭寫雲!再看那女子,蒙著青色頭帕避人耳目,但那身段、腳步,瞞得過哪個也瞞不住關鎮波。此刻他一個箭步奔過去,愣愣地看著她:「你……你不是在房裡歇著嗎?」

  女子仰起頭來,青色頭帕滑到一邊,果然是瑞香,神色已然大變,雙唇顫抖兩下,說不出個所以然,反而惱了,冷冷道:「你跟蹤我!」甩手閃到一邊。

  關鎮波滿頭霧水,呆站著不知所措,想了想,一把拉住寫雲道:「好姐姐,我沒跟蹤你們啊!你家先生不是在家歇著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瑞香還是背對著他,一跺腳,嗔道:「你才在家歇著!」語氣已和緩許多。寫雲察言觀色,已有分寸,遂對關鎮波笑道:「先生來辦事呢。爺怎麼到這兒來?」關鎮波道:「我隨便走走嘛!碰見你們就來問問。先生來辦什麼事?」

  瑞香回過身來怒道:「還不是年下唱曲兒的事!你幫不上半分的忙,活該我自己受累。我來拜託怡雯社的人幫忙,要我親自陪酒,誰料竟半路裡翻盤不答應了,這不,剛跑出去了,你見著的人影就是他!這像話嗎?端的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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