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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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煙點頭。 「現在該你付出代價了。」 如煙再點一點頭。 「當然,現在你也算是小有名氣,他不敢橫著來。如果現在將東西退給他,也未嘗不可。只不過他每送你四分東西,額外總要給院裡頭六分。你若翻臉,院裡吃的花紅是不退的,都要從你頭上拿出來,就當你問院裡借,先把他打發了,用驢打滾的利慢慢還。」 如煙笑了笑,沒有回應。 媽媽也笑道:「當然,你既到了這裡,自然是有了打算。什麼時候能接客?」 如煙緩緩伸出兩個手指。 「很好。後天嗎?」媽媽肆無忌憚地注視著如煙的臉。如煙的表情寧靜無波。 媽媽看似很滿意,笑道:「那就等著吧。對了,這個你看看——」說著遞給她一張紙。如煙接過來,展開,借著星光見是張樂譜,旋律似乎頗能入耳,媽媽若無其事地一邊推著她走,一邊歪著頭撓撓頭發,「是個新曲兒,本想勞煩李星爺填詞的。這位爺和紫宛正鬧著,兩人一個樓上彈琵琶,一個躲起來發癡。你去把譜兒給他,連帶著勸勸吧。」 我?如煙的眼神傳過疑問。 「是啊,李星爺就在那邊。」媽媽指了指,順手將她一推,「去吧!我現在不想應付這些癡孩子了。」說完,施施然欲回身走開。 恰在此時,一個管事大嫂跑過來,稟道:「媽媽,媽媽!有個叫貼虹的小粉頭不肯接客,鬧得可是凶!請媽媽示下,是不是該往重了罰?」 媽媽站住,一臉的厭倦,看了管事大嫂片刻,道:「我過去瞧瞧吧。」遂與她一起走開。 如煙立在原處,呆愣了許久,然後抱著那卷樂譜,朝著花木影中那個人走去。 他永遠是爛醉的樣子,但不知為什麼,從這一世來到人間,如煙最喜歡、最害怕的,就是這個人。如果有機會,是不是可以跟他聊聊天?在沒有仇恨、沒有復仇的時日,為他斟一杯酒,聊聊冬天的雪雨,春天的風月。 李鬥仍倚在花叢根上,一動不動,仿佛真是醉倒了。 如煙輕輕地走過去,他便靜靜睜開眼睛,看著她。 如煙在他身邊坐下來。 琵琶聲還在繼續,彈出這支曲調的是個悲傷、憤怒、不平、驕傲的女孩兒。 「我只是跟寶巾喝喝酒,她就惱了。」李鬥迷茫著雙眼道,「我原以為她是這個濁世中能懂我的。任何美麗從指縫間溜走都無處可追,海棠如火,丁香有淚,銀杏紛飛,牡丹大朵大朵落在風裡,蒼老的梅根被人掘出來燒成灶下的灰。誰也挽不回時間,在這樣渾濁的歲月,除了一起快樂,透支所有身邊的美麗香甜,還有什麼選擇?她也是偏激又聰敏的一朵花,我以為她會明白。而她也不過是想我們孤獨地守在一起,為什麼?」 如煙點點自己的心,印向他的心。 「你是說她愛我?這種一個人對一個人的愛,怎麼抵擋得住今夜的寒風呢?有時我也期待,每一朵花都有怒放的枝頭,有暖陽或月光,開謝都沒有疼痛,而我與另一人攜手坐于芳菲間,到發白如雪,除了她的懷抱我別無歸宿。可是有這樣的世界容你我如此嗎?世事不過狂風吹絮,在相逢的短短一瞬裡,且將苦酒斟滿杯。這種時候,不眾人攜起手來享樂,卻奢望兩個人的相守,豈不是太天真、太自私了?」 多麼奇怪的論調。如煙無言。 他忽然直起身子,扶住她肋下抱起她,很輕很輕,抱她在旁邊的石頭上坐下,而他自己跪坐在地上,手攏住她雙腿,仰面看她,目光熾熱地道:「而你呢,又扮演什麼角色?第一次見你,我就想:這是朵小小的梅花,自己跑到冰天雪地來開放,什麼風刀霜劍都不顧,誓要放出自己的清香。這樣的鐵骨錚錚,是想著什麼呢?是要將這一片雪城都變作香雪海嗎?如果真是如此,我願意拋開一切隨你去。孔子、孟子、董仲舒……都拋開吧——如果有個人配我在這濁世裡跟隨,那只該是個小孩子,真誠而殘忍的孩子,才能真正帶我去到想去的地方吧……你是在笑我嗎?」 如煙並沒有笑。即使有,那也不同於從前任何時候發出過的笑。 琵琶音悲哀絕望,像是奔向無邊的海洋。 她伸開雙臂,將李鬥亂蓬蓬的頭抱在懷中,俯下臉,在他額上輕輕印下一記親吻。 她確實被他感動了,這個酒氣熏天的瘋子呵,忽然讓她覺得天真的疼痛。 他瞪大眼睛看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抬起來,想要觸一觸她的臉,卻只是僵在半空,很久才收回手,撫著自己的臉道:「你知道嗎?剛剛我以為有一朵花,願意將我包在它的花蕾中死掉。」 琵琶音忽然斷弦。夜色寧靜如死水。 如煙心裡微微一刺,看了他片刻,這才放心地笑了,向粉頭鋪子那邊指指,拖他的手過來,在他掌心中劃字:「帶我去。」 粉頭鋪子裡挑起了青色的燈籠。但凡見到白燭在青紙蒙的竹篾燈籠裡放出光來,「花深似海」裡又有人要受重刑了。 前段時間,有幾個粉頭被提拔成姑娘,貼虹不在其中,她便去找管事嫂子理論。嫂子道她長得不算頂俏,收成在雛妓裡也不算頂好的,憑什麼升級?貼虹大怒,拒絕接客以示抗議。嫂子就拿針紮她,紮一下,貼虹痛駡一聲。嫂子惱了,便去把媽媽請來。媽媽在堂中一坐,懶懶地吐出三個字:「上貓刑。」——比杖刑還要重。 貼虹的小衣被解掉,下身光溜溜的,套一條肥大褲子,兩隻貓放進去,褲腰和褲管口束緊,執刑大嫂用一條布鞭,不輕不重地抽下去,記記抽在貓身上。貓吃痛,亂沖亂抓,尖尖的爪子不論哪裡不知死活地狠抓。貼虹尖聲慘叫,拼命掙扎,可手腳都被綁在凳上,哪裡掙得脫?兩條腿是張開來綁定的,想併攏些都不能,任那對貓一把一把、一把一把地狠抓!刑褲裡漸漸有血滲出來。 不必看那血,只要看貼虹扭動的身子、抽搐的臉,只要聽她的慘叫,就夠了! 被叫來「觀禮」的粉頭們無不嚇得失色,這正是施刑者想要的效果。 如煙在屋外悄悄站著,雙手抓住李鬥的衣襟,十指發冷,幾乎僵成了冰。 不知過了多久,刑畢,貼虹被解下來,一下凳便昏倒了。媽媽仍叫人掰著她的腿,繞場一圈,將傷痕示眾,口裡還不忘教訓著:「不要拈多嫌少,撒癡撒嬌。再有鬧事的,一併如此重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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