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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薑沉魚的心沉了下去。伴隨著深深哀痛一起來至心頭的,是熟悉的厭惡——對自己的厭惡——她……又開始自私了……永遠只先考慮自己的感受,昕以,當父親說要帶母親外出遊玩時,第一反應就是不行,那樣自己豈非就見不到母親了、卻沒有站在母親的立場想一想:她盼望能出去玩,可是盼了整整一輩子啊……連父親,那個對權勢在乎到可以犧牲自己女兒、無視骨肉幸福的父親,都肯為了母親而放下苦心經營了一輩子的權力,難道自己,號稱最乖巧最孝順最讓母親放一從來沒惹她生過一次氣的自己,還不如父親麼?

  薑沉魚咬住下唇,看著面前一丈遠的父親,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拿起書案上的玉璽,緩緩地、沉重地蓋在了奏摺之上。

  塵埃落定。

  王印鮮紅如斯。

  圖璧六年秋,右相告老,請辭還鄉。後泣允之。

  越日,新相誕生,是謂冰璃公子——薛采也。

  「最近的書生很不安分啊。」

  百言堂內,綠子搖著扇子緩緩道。

  其他六子一聽此言,全部笑了,笑得很詭異。

  正在批閱奏摺的姜沉魚聞聲抬頭,不解道:「怎麼回事?」

  綠子總算引起皇后的注意,連忙收起扇子回稟道:「皇后娘娘可知為何這幾日薛相都沒有來參加我們的例會麼?」

  他這麼一說,薑沉魚倒想起來了。薛采已經足足有七天沒有來書房,每天只在早朝時匆匆露上一面,然後就消失不見,而今天更過分,連早朝都沒有來。

  「他在忙什麼?跟書生不安分又有什麼關係?」

  「回娘娘,是這樣的。」褐子笞道,「薛相雖然成名甚早,四海皆知,但畢竟之前家中出了那麼大的變故,後又被貶為奴。如今恢復宮籍,但年紀太過幼小,就做了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丞相,民間議論紛紛,更有吳淳、陳隆兩書生帶頭公然反對,在街頭設台批判時政,煽動百姓,越鬧越大,如今每日裡都有上百人特地趕去旁聽。」

  薑沉魚一震。

  姜仲凝望著她,聲音溫柔而哀傷:「你身上,穿的是皇后的鳳袍;你桌上,擱的是圖璧的玉璽……你,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我就沒有陪在母親身邊的權力了麼?」薑沉魚流著眼淚問。

  「沉魚,讓你母親開心點吧。她,已經守了你十五年了,不是麼?」

  薑沉魚的心沉了下去。伴隨著深深哀痛一起來至心頭的,是熟悉的厭惡——對自己的厭惡——她……又開始自私了……永遠只先考慮自己的感受,昕以,當父親說要帶母親外出遊玩時,第一反應就是不行,那樣自己豈非就見不到母親了、卻沒有站在母親的立場想一想:她盼望能出去玩,可是盼了整整一輩子啊……連父親,那個對權勢在乎到可以犧牲自己女兒、無視骨肉幸福的父親,都肯為了母親而放下苦心經營了一輩子的權力,難道自己,號稱最乖巧最孝順最讓母親放一從來沒惹她生過一次氣的自己,還不如父親麼?

  薑沉魚咬住下唇,看著面前一丈遠的父親,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拿起書案上的玉璽,緩緩地、沉重地蓋在了奏摺之上。

  塵埃落定。

  王印鮮紅如斯。

  圖璧六年秋,右相告老,請辭還鄉。後泣允之。

  越日,新相誕生,是謂冰璃公子——薛采也。

  「最近的書生很不安分啊。」

  百言堂內,綠子搖著扇子緩緩道。

  其他六子一聽此言,全部笑了,笑得很詭異。

  正在批閱奏摺的姜沉魚聞聲抬頭,不解道:「怎麼回事?」

  綠子總算引起皇后的注意,連忙收起扇子回稟道:「皇后娘娘可知為何這幾日薛相都沒有來參加我們的例會麼?」

  他這麼一說,薑沉魚倒想起來了。薛采已經足足有七天沒有來書房,每天只在早朝時匆匆露上一面,然後就消失不見,而今天更過分,連早朝都沒有來。

  「他在忙什麼?跟書生不安分又有什麼關係?」

  「回娘娘,是這樣的。」褐子笞道,「薛相雖然成名甚早,四海皆知,但畢竟之前家中出了那麼大的變故,後又被貶為奴。如今恢復宮籍,但年紀太過幼小,就做了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丞相,民間議論紛紛,更有吳淳、陳隆兩書生帶頭公然反對,在街頭設台批判時政,煽動百姓,越鬧越大,如今每日裡都有上百人特地趕去旁聽。」

  「啊?」薑沉魚一驚之後,卻是嘆服,「他莫非是要?」

  「薛相掛完條幅後,回身,冷眼掃視了一圈,高聲道:『古有尹相背負鼎俎為湯烹七炊,以烹調、五味為引子,分析天下大勢與為政之道。湯王由此方知其有經天緯地之才,遂免其奴隸之身,奉為右相,自此開創商朝盛世繁華。薛采不才,借古人三故,行現今之事一一在此設下擂臺,七天之內,無論是誰,只要你覺得際比我更有實力做璧國的丞相,就來挑戰我、擊敗我,我願將相位拱手相讓,決不食言!」

  薑沉魚聽聞此言,心中不知是好笑還是震撼。耶個六歲就敢對燕王說「燕乃國中玉,吾乃人中璧,兩相得宜,有何不妥」的薛采;那個七歲就敢怒叱帝王寵妃「區區雀座,安敢抗鳳駕乎」的薛采;如今在大街上公然接受書生挑釁並擺出擂臺自比伊尹的薛采……無論經歷了多少挫折,冰璃還是那個冰璃,錚錚傲骨猶在,未有絲毫改變啊……紫子說到這裡,露出欽佩之色,感慨道:「薛相此舉很快就流傳了出去,各地文人豪客紛紛趕赴帝都,有大膽者真的上前挑戰,薛相年紀雖小,但博聞強記,雄辯滔滔,舌戰群儒,面對諸人詰問從容應對,侃侃而談,縱橫捭闔,遊刃有餘,令得眾人盡皆失色,尤其是吳淳、陳隆二人,到得最後,羞惱道:「就算你才華蓋世、經略滔天又如何?別忘了,你父和你爺爺是逆臣!是反賊!是犯上作亂的亂臣賊子!是妄圖顛覆圖璧江山的千古罪人!你身為他們的子孫,竟能擔任璧國的丞相,這豈非是鼓勵天下所有人盡情造反麼?反正就算造反不成,自己的孩子也還能當官。任你為相,將千秋律法置於何地?將皇族顏面置於何地?將社稷江山又置於何地?」

  這一番質問,連薑沉魚聽得都變了臉色。這一招的確夠狠,搬出陳年舊賬,再用「造反」二字壓之。要知道千古帝王最忌諱的就是造反,最不能容忍的也是造反,因此對於謀逆作亂的後果,也是一再警告申明——造反者,株連九族,必死!這才得以警懾天下,要乖乖聽話,不要妄起反心。

  不過……她雖然吃驚,卻不覺得擔心。因為,如果是薛采的話,就肯定能解決掉這個難題的吧……心中就是有這樣的信心呢。

  果然,紫子接下去的話就充分驗證了這一點:「薛相聽後,面不改色,冷冷一笑道:『我父與我爺爺昕做的錯事,與我何干?』陳隆道:『難道你不知父債子償麼?』薛相道:『若你非要這麼說,那麼,你們的祖先也造反了,你們又有什麼臉活在這世上?』」

  薑沉魚驚訝:「什麼?他們也是反賊之子麼?」

  「回娘娘,薛相此言一出,旁聽的大眾全都很驚訝,跟娘娘一個反應。而那陳隆立刻跳了起來,暴怒道:『你胡說!我祖上三代都是清清白白的讀書人,哪裡造過反了?休要血口噴人!』薛相冷笑道:『祖上三代沒有?那麼十代?二十代呢?別忘了當年的陳勝吳廣,大秦就是亡在他們手裡的。』」

  薑沉魚閉了閉眼睛——她就知道……連陳勝吳廣都搬出來了……「陳隆聽了更怒:『什、什麼?陳勝吳廣跟、跟跟我們有何干係?』薛相道:

  『你們同姓,追溯幹代,必是同根。』陳隆道:『就算、算是我們的先祖,他、他們那是替天行道!秦二暴政苛刑,搞得民不聊生……』薛相打斷他:『哦?這個時候就不講究千秋律法、皇族顏面與社稷江山了麼?』陳隆道:『你、你、你……』」

  描述到這裡,薑沉魚輕輕一歎:「紫子,你順著說就行,不用連他們的結巴都模仿出來。」

  百言堂內又是一陣哄笑。

  他們平日裡大概是揶揄慣了的,因此紫子雖然窘迫,卻並不羞惱,依舊好睥氣地笑笑道:「是。微臣改。總之陳隆等人說不過薛相,氣個半死,而薛相最後,環傾眾人,緩緩道:『歷數千秋,每朝每代,都出過反臣,都出過逆子,他們做錯了,就得受罰,但若因此就剝奪其後人的助勳,就真正可笑了!沒錯,我父我祖做了錯事,但他們究竟是為什麼錯的,大家心知肚明。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非要說我薛家有罪,我薛族虧欠了圖璧的話,那麼,任我為相,豈非就是最好的贖罪方式?如果你們認為我薛采能力不足,不能為相,就用事實來證明這一點,但要說其他什麼出身、年齡之類的呋淺理由,我通通不服!七日已畢,你們已經輸了。不過我知道你們還不服氣,沒關係,我會再給你們機會,每年的今天,我都會在此設席,天下人都可以來試。但,僅是這麼七天。其他任何時間任何地點若再被我聽見有人妄議朝政、詆我名譽,斬!』最後一個斬字說得是擲地有聲,樓上樓下,再無人敢出聲,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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