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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父親老了……薑沉魚忽然發現,就在她與他冷眼相對的這段時間裡,父親在迅速蒼老,才不過一年時間,就仿佛老了十歲。

  「沉魚……」在她沉默的打量中,姜仲緩緩道,「你母親她……快不行了。」

  「什麼?」薑沉魚震驚地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先別急,坐下,聽我慢慢說。」

  薑沉魚又慢慢地坐回去,一隻手忍不住去捂胸,感應到自己的心臟,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你母親的身體一向不算太好。從去年開始,就經常覺得頭疼,但休息一會兒就好,因此沒太放在心上。但到了上個月,她頭疼再次發作,並陷入了昏迷,我請京城的名醫為她診治,都說她的頭風病已經很嚴重,需先飲麻沸湯,再以利斧切開頭顱取出風涎才能治癒。但此方風險極大,稍有差池立死。所以,你母親怎麼也不肯醫治。」

  「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麼現在才說?」薑沉魚再次站了起來。

  姜仲笑笑,笑容裡有苦澀,有尷尬,有感慨,還有包容:「你掌權伊始,根基不穩,日理萬機,際母親怕你分心,所以,不肯讓我告訴你。」

  又是……自己的錯麼?

  這段時間,她有太多的事情,太多的決策,太多的行動……但,那麼多事情,那麼多決策,那麼多行動,卻沒有一樣,是跟母親有關的。

  也就是說,她顧了自己顧了姐姐顧了心上人甚至顧了天下,卻獨獨疏忽了自己的母親。

  天啊……天啊……天啊……這個打擊著實不小,令得薑沉魚的身子一下子抖了起來,不得不按住書案,才能支撐自己勉強站立。

  姜仲眼中依稀有淚光閃爍,低聲道:「沉魚,你父我的確不是好人,一生沉迷權勢,為了整個家族的利益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可以犧牲,但是……我真的……摯愛你的母親。權勢可以說,比我的一切都要重要;但你母親……卻是我的生命本身。你能理解嗎?」

  薑沉魚拼命點頭。的確,父親一生做錯了太多太多事情,但唯獨對母親,卻是專一深情。

  「所以……我們都做錯了,不是嗎?若早知你母親大限將至,最多只能再活三年,我之前訓練什麼死士剷除什麼異己玩弄什麼權術爭奪什麼利益?花大把大把的時間在那些無用的事情之上,而沒有好好地在家多陪陪她,還與自己的女兒慪氣,弄得你母親夾在你我之間左右為難,平添許多白頭發……」

  薑沉魚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羞愧地捂住自己的臉。

  「所以,我決定放下一切,剩餘三年都陪在你母親身邊。她生平最引以為憾的事情就是礙於身份的緣故始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能遊遍天下名山,嘗盡天下美食。我決定在未來的三年裡,把她這個遺憾一一補上。」

  薑沉魚顫聲道:「父親……你要出門?」

  「嗯。」

  「你……要帶母親一起走?一走就是三年?」薑沉魚急了,「父親你把母親帶走了,那我、我怎麼辦?」

  「我們會偶爾回來看你們的。」

  「可是……」

  姜仲打斷她:「沉魚,你……不是小孩子了。」

  薑沉魚一震。

  姜仲凝望著她,聲音溫柔而哀傷:「你身上,穿的是皇后的鳳袍;你桌上,擱的是圖璧的玉璽……你,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我就沒有陪在母親身邊的權力了麼?」薑沉魚流著眼淚問。

  「沉魚,讓你母親開心點吧。她,已經守了你十五年了,不是麼?」

  薑沉魚的心沉了下去。伴隨著深深哀痛一起來至心頭的,是熟悉的厭惡——對自己的厭惡——她……又開始自私了……永遠只先考慮自己的感受,昕以,當父親說要帶母親外出遊玩時,第一反應就是不行,那樣自己豈非就見不到母親了、卻沒有站在母親的立場想一想:她盼望能出去玩,可是盼了整整一輩子啊……連父親,那個對權勢在乎到可以犧牲自己女兒、無視骨肉幸福的父親,都肯為了母親而放下苦心經營了一輩子的權力,難道自己,號稱最乖巧最孝順最讓母親放一從來沒惹她生過一次氣的自己,還不如父親麼?

  薑沉魚咬住下唇,看著面前一丈遠的父親,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拿起書案上的玉璽,緩緩地、沉重地蓋在了奏摺之上。

  塵埃落定。

  王印鮮紅如斯。

  圖璧六年秋,右相告老,請辭還鄉。後泣允之。

  越日,新相誕生,是謂冰璃公子——薛采也。

  「最近的書生很不安分啊。」

  百言堂內,綠子搖著扇子緩緩道。

  其他六子一聽此言,全部笑了,笑得很詭異。

  正在批閱奏摺的姜沉魚聞聲抬頭,不解道:「怎麼回事?」

  綠子總算引起皇后的注意,連忙收起扇子回稟道:「皇后娘娘可知為何這幾日薛相都沒有來參加我們的例會麼?」

  他這麼一說,薑沉魚倒想起來了。薛采已經足足有七天沒有來書房,每天只在早朝時匆匆露上一面,然後就消失不見,而今天更過分,連早朝都沒有來。

  「他在忙什麼?跟書生不安分又有什麼關係?」

  「回娘娘,是這樣的。」褐子笞道,「薛相雖然成名甚早,四海皆知,但畢竟之前家中出了那麼大的變故,後又被貶為奴。如今恢復宮籍,但年紀太過幼小,就做了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丞相,民間議論紛紛,更有吳淳、陳隆兩書生帶頭公然反對,在街頭設台批判時政,煽動百姓,越鬧越大,如今每日裡都有上百人特地趕去旁聽。」

  薑沉魚的眉頭微蹙了一下:「竟有這等事情?為什麼不早點告我知曉?」

  「呃,這個……」褐子的聲音一下子小了下去,「是薛相說皇后日理萬機,不得以這種小事前去打攪,他自會處理妥當……」

  「那他處理妥當了嗎?」

  此言一出,七子們彼此對視一眼,又發出了之前那種詭異的笑聲。

  他們如此反應,必定是事情已經解決,否則神情不會如此輕鬆。薑沉魚看在眼裡心裡清楚,但臉卻沉了下去:「他說什麼就什麼,究竟他是你們的主子,還是我是你們的主子?」

  七子連忙紛紛離座下跪,齊聲道:「皇后請恕罪!」

  薑沉魚稍作警告,見好就收:「起來吧。給哀家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情?花子,你說。」

  被點名的對象原本一直坐在座位上,惱袋一垂一垂地打瞌睡,被乍然叫道,整個人一激靈,無比茫然地站了起來:「啊?什麼?」

  薑沉魚忍俊不禁,失聲一笑。

  而見她笑,七子們也都紛紛放下心頭重石,跟著笑了。

  頤非見眾人笑,更不明白了,極為狼狽且無辜地睨著大家,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該吃飯了?」

  滿堂哄笑。

  薑沉魚莞爾道:「算了,你先坐下吧。紫子,你口才最好,你來說。」

  「是。」紫子躬身行了一禮,也不囉嗦,「薛相知道此事後,就喬裝過去混在人群裡聽那吳淳、陳隆說了一天。第二日,當吳淳、陳隆剛擺上檯子想接著說時,十二鐵騎突然出現,清一色的白衣怒馬,而且馬轡上全都繡有白澤圖騰。圍觀的百姓看見這幅景象,又晾又畏,紛紛散開跪拜。十二鐵騎到得台前,呈扇形排開,跟在他們後面的,就是騎著一匹汗血寶馬的薛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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