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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他鄉非故國。

  他對故國、對家族的最後一點牽掛,最終,殺死了他。

  曦禾,無疑也非常明白這一點。

  昕以,那天當薑沉魚從姬府歸來,因看到了姬嬰和曦禾同樣的畫畫方式而悲從中來,忍不住抱住曦禾失聲痛哭時。曦禾回摟住她,像孩子親吻母親一樣的仰起頭吻了她的額頭,然後將腦袋埋人她懷中,低聲說了四個字。

  耶一霎時,薑沉魚幾乎以為自己幻聽了。

  但是,從手指上傳來的力度,和曦禾不停顫抖的背脊,無不說明著她沒有幻聽。曦禾剛才真的說話了,而且說的是——為他報仇!

  她……是清醒的。

  也就是從那天起,薑沉魚和曦禾頗有默契地開始聯手,一個負責秘密查探姬嬰真正的死因,一個則纏住昭尹讓他分身乏木。就這樣,一天一天,累積到了今日的結局。

  看著在地上痙攣顫抖的昭尹,再看著雖然現在完好地站著、但也沒剩下多少時間的曦禾,薑沉魚的心,就劇烈地抽搐了起來,像有千萬把刀子在裡面翻攪一樣,疼得說不出話,也無法順暢地呼吸。

  昭尹艱難出聲道:「你們如此對朕,大逆不道,不會有好結局的……」

  曦禾冷冷一笑:「你說沒有就沒有麼?你想想,你癱了,國家大事就會落到誰手裡呢?沒錯,唯一能接手的,就是皇后了。而當一個國家的皇帝形同虛設時,最大的,不就是皇后麼?當了皇后,就能想幹嗎就幹嗎了。你昕夢寐以求的東西,都到了皇后手裡,你說,這樣的結局還不夠好嗎?」

  「原來你們……想要的是、是朕的江山?」昭尹這下子,是徹徹底底地驚了。

  曦禾懶洋洋道:「就算是吧。難道要不得麼?」

  昭尹急聲道:「好,就算薑沉魚當了皇后得了江山,但是你呢?曦禾你不是也中了毒嗎?你又不是皇后,你落得了什麼好處?」

  曦禾的目光一下子變得無比悲哀,每個字都在發顫:「好處?你以為……我還想活麼?」

  昭尹重重一震。

  曦禾笑,笑容極盡淒慘:「我不是說了?我不想活了。我本來已經瘋了的,什麼都忘記了,挺好的。但是,九月廿一那天我又醒了。我……清醒時的這種感覺……我,根本就不願意清醒……」晶瑩的淚珠,從她眼中滾落,濃密的睫毛濕濕地粘在了一起,看上去說不出的可憐,「在我瘋了的那段時候,是沉魚陪著我。對於我的瘋癲,她半點不耐煩的樣子都沒有,依舊細心溫柔地照顧我,給我梳頭,幫我穿衣,甚至還幫我穿鞋……就在耶一刻,我在心底對自己說,我要報答她。我這個人,活在世上根本只是浪費糧食,帶給別人的只有不幸,還讓我所愛的人耶麼那麼痛苦……,旦起碼要在我走前,我要做一件好事。」

  她說到這裡,轉身,慢慢地站直了,看著薑沉魚,一字一字道:「總要有個人為此事負責,昕以,這個弑君的罪名,我擔。」

  薑沉魚看著她,淚流滿面。

  其實早在她們聯手,準備對付昭尹時,結局就已經註定了:必須要犧牲一個,成為昭尹的陪葬品。耶樣才能徹底扳倒昭尹,徹底為公子報仇。

  但是,本來那個犧牲的入可以是她的。

  曦禾,卻把生存的機會,留給了她。

  對此,曦禾曾說:「你不要以為死就一定不好。要一個人孤獨地活下去,要面對一個國家的重擔和責任,其實遠比死亡更難。我是個沒用的人,我處理不來那些國家大事的。所以,沉魚,讓我去死吧。」

  就這樣,曦禾眼下了毒藥,並或功地誘使昭尹也中了毒。而薑沉魚則是等待,等到封後完成,等到她成為璧國皇后的事實無可更改,才在這一夜,支走田九,徹底對昭尹攤牌。

  「我把他留給你,以你的聰明才智,知道接下去該怎麼辦的。不是嗎?璧國的皇后娘娘。」曦禾說罷,轉身朝門口走去。

  薑沉魚忍不住喚道:「你去哪兒?」

  曦禾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容,說了四個字:「回去等死。」

  薑沉魚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就想阻止她:「等等?其實……嚴格說起來,真正殺了公子的人是我爹,和我姐夫,他、他們還沒有……」

  曦禾忽然停步,轉身,靜靜地望著她。

  薑沉魚因太過羞愧而手指發抖,哽咽道:「我……我、我對他們……他們……」

  曦禾凝眸一笑,美絕人寰的眉眼,豁達從容的氣度,以及眼眸深處的體諒與憐惜……這些飽滿的感情,令她整個人看起來閃閃發亮。

  她從來沒有這樣笑過。又或者說,自進宮以來,她就從來沒有這樣笑。

  可現在,她笑了。

  然後,用這個世界上最悅耳的聲音說了一句話:「姬嬰放下了,我放下了,薑沉魚,難道你,還放不下麼?」

  姜沉魚全此,大徹大晤。

  喜歡的親人,就多多親近,不喜歡的親人,就慢慢疏遠。血緣一物,雖是與生俱來,無可選擇。但將來的人生要怎樣走,卻是可以由自己選擇的。

  面對家族,姬嬰選擇了全部接納,他承受著因此而帶來的種種痛苦,並用自己最柔軟的方式磨去他們的棱角,將之改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面對家族,昭尹選擇了全盤否定,一刀兩斷。他厭惡自己的真實身份,又痛恨因此釀就的童年悲劇,偏激自私的後果就是斬斷了原本最堅固可靠的一條翅膀。姬嬰一死,生前辛苦為皇帝建立的那些人脈全部毀壞,而昭尹自己建立的地位其實並不像他所以為的那麼穩固。因此,當十二月初二,羅橫對上早朝的臣子們宣佈皇帝突然得病、不能上朝時,沒人對此起疑。而當日子一天天地過去,皇帝還遲遲沒有病癒,只能由皇后代為執政時,小部分臣子鬧了一會兒,鬧不出個結果來,也最終選擇了沉默。

  於是朝政漸穩,日子就那麼順理成章地過了下去……,大年三十除夕之夜,薑沉魚守在昭尹床頭,喂他吃飯。他直直地平躺在床上,沒有知覺,但仍然活著,所謂的進食,也不過是將各種補藥熬成的稀粥,給他撬開嘴巴灌下去罷了。但是,喂得很是費力,往住一碗粥喂完,衣服上全是粥漬。

  七子列成一排,站在外廳隔著一重簾子例行彙報,所奏的都是一些如何慶祝新年的小事。因此聽完後,薑沉魚點了點頭:「就按你們說的去辦吧。」

  「是。」七子彼此對望一眼,轉身離開。

  懷瑾則匆匆走進來道:「娘娘,夫人來了。」

  懷瑾口中的夫人,指的只有姜夫人一個。姜沉魚聽說母親來了,便放下了手一的湯匙,用濕帕擦去濺出來的粥湯,起身道:「娘一個人來的?」

  「那個……」懷瑾吞吞吐吐,「老爺也來了。」

  薑沉魚淡淡一笑。

  她就知道。

  自她與父親決裂以來,父親一直希望與她修好,明裡暗裡給了不少表示,今天是除夕,他不可能不好好利用這個機會。罷了。既然是跟母親一起來的,也不能不見。

  一念至此,薑沉魚道:「請他們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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