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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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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切來說,是言睿。姬忽,也許是他的弟子,也許是他的情人……這個現在還不能肯定。」 昭尹冷笑道:「怎麼?這世上還有皇后不能肯定的事情麼?皇后不是無所不知麼?」 薑沉魚沒有被他刺激到,很平靜地回答道:「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能查出來。」 昭尹再次閉上了嘴巴。 薑沉魚不再理睬他,而是轉向看曦禾:「我繼續說,告訴你三月廿九那天,為什麼公子,沒有赴約。」 她終於說到了曦禾最在意的問題,曦禾的眼睛一下子紅了起來,緊緊揪住胸前的衣襟,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 看見這個樣子的她,薑沉魚心中暗暗一歎,分不清自己是憐惜多一點,還是哀傷多一點。只有一點很肯定,造化弄人,命運經常會很殘酷,無論是對她,對曦禾,還是……對姬嬰。 「三月的某天,昭尹出宮看見了你,然後,他就決定要你。」 曦禾咬住下唇,昭尹當日的話語於此刻在腦海中重現,跟薑沉魚的話重疊在了一起,分毫不差。 「那是春寒料峭的三月,你在湖邊洗衣服,穿得很單薄,鼻子和手都凍得紅紅的,然後從身後摸出一壺酒,喝了幾口,再接著幹活……你當時很專注地在洗衣服,完全沒有看見路旁馬車裡的我,怛我卻隔著車窗一直在看你,一直一直看著,從那時候起,我就對自己說,一定要得到你。 「但他同時也知道,你和姬嬰的關係,所以,他故意將此事告知了姬夕。」 「……所以,幾天後,朕召姬夕入宮,跟那老匹夫說,聯要他兒子的情人。」 「姬夕回去告訴了公子,公子自然是大驚失色,堅決不允。因此,他連夜寫了封信,派崔管家送給你,約你於三月廿九在杏子林中,等他。」 曦禾的視線一下子朦朧了起來,淚水湧上來,將眼前的一切盡教遮掩。 而薑沉魚心中也極不好受,那天崔管家跪在她面前傾吐當年舊事時的表情,她一點兒都沒有忘記,風燭殘年的老婦人,就那麼屈膝跪在冰冷的地上,一遍一遍地扇著自己的耳光,哭得痛不欲生……「我對不起公子!娘娘,我對不起我們家公子啊!」崔氏一邊拍打著自己的胸膛,一邊痛哭道,「公子信任我,讓我去給曦禾姑娘送信。我也送了,但我回來的路上,越想越害怕,怕公子就那樣帶著曦禾姑娘遠走高飛,拋下我們一大家子的人於不顧……於是,回到府裡後,我就去暗中監視公子,看見他果然在收拾行囊,我的心一下子就涼了……老婆子我不是人啊!我在那一刻鬼迷心竅了啊!我就、就、就去告訴給了老爺!嗚嗚嗚……」 聽到這個消息的薑沉魚雖然心頭無比震撼,但仍是朝崔氏伸出手去:「崔管家,你先起來,有什麼話,好好說……」 「我不起來!我不起來!我做了那樣的事情,背叛了公子對我的信任,強行拆散了他跟曦禾姑娘,我不是人啊……」 「那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崔氏抬起滿是眼淚的老臉,哽咽道:「我告訴老爺後,老爺就讓我把當時在京城所有宗家分家的人都找來,他們連夜開了個會。而他們開會時,公子跪在祠堂裡,看著老夫人的牌位,一動不動,就那麼直直地跪了一夜。卯時時,他終於站了起來,我知道他這是要走了,就連忙去通知老爺他們。所以,當公子從祠堂裡走出來時……」 當姬嬰從祠堂裡走出來時,先是看見了一點光,那是一支火把,被握在一個人的手中。風很大,火光搖搖晃晃,有那麼一瞬間,他看不清那個人的臉。 然後,第二點光,第三點光……無數點光,先後出現。 光源們聚在一起,照亮了夜,也終於照亮了持火把的人的臉。 姬嬰驚呆了,他不禁後退了一小步,看著院子裡一個接一個走過來的人,他們全都拿著火把,靜靜地望著他,每一雙眼睛,都仿佛在無聲地指責他。 而人群裡最初出現的那個人,慢慢地朝他走過來,一步一步,好生蹣跚。那人走到跟前,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一撩衣擺,屈膝跪了下去。 姬嬰連連後退,雙目赤紅地看著那個人,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跪下去的那個人,是姬夕。 足他的父親! 是他老邁龍鍾、百病纏身的老父親! 他的老父親,就那麼一邊拿著火把,一邊仰起瞼來,開口,每個字都像一把刀,柔軟卻致命:「嬰兒,你,不能走。」 「撲通——」 「撲通——」 「撲通——」 雙膝落地的聲音此起彼伏。 姬嬰驚恐地轉身,就發現那些拿火把的人,通通跪下了,跪成一圈。烏壓壓的人頭,和跳躍的火光兩相映襯著,那場面極其震撼,也極其的……傷人。 「公子,你……不能走啊!」 上百人同時呼喚是怎麼一個景象? 上百人同時跪在地上呼喚,是怎麼一個景象? 上百個骨血相連的親人們同時跪在地上呼喚,又是怎麼一個景象? 沒有親身經歷的人,永遠無法想像。 那是一場兵不血刃的毀滅。 毀去了一個因對官場心灰意冷、想要帶著情人遠走高飛、遠離紛爭的少年。 夜風淒冷。 春寒料峭。 姬嬰站在漫天的火光和烏壓壓的人頭中間,身後,是擺放著列祖列宗牌位的祠堂,身前,是一脈相承的至親,而離此地數十裡外的杏林中,一無所知的少女正在滿懷期望地等待……他抬起頭,仰望著黑漆漆的天空,然後,一點一點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嬰兒?」 「公子?」 「哈哈哈哈……」所有人的呼喚他都已經聽不見,他只是笑,笑得眼淚都快流下來,然後用一種有些迷離有些困惑有些淒涼又有些哀痛的聲音,輕輕地問了老天爺一句話:「只因為當年送走的那個不是我麼?」 這句話不完整,少了半句,但無論另外半句是什麼,都不重要了……是多少年前,跪在靈位前,沙漏流淌,夜月消隱,終於做出任性的決定,什麼都不再顧慮,什麼都可以放棄,也要去找某人,從此遠離天涯,再不歸來;是多少年前,推門的一瞬,被熊熊火光映傷了眼,火光中,年邁的父親走出人群,對著他,撲地跪拜。 「公子問完那句話後,就筆直地向後面倒了下去,倒在了地上。我們嚇得連忙把他抬進屋,那時他心疾發作已經昏迷不醒了,然後就一直昏迷,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他終於醒了,我們很高興,可無論跟他說什麼,他都不回應。他就那麼直直地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天空,一句話都不說。」崔氏說到這裡,眼淚又是一陣洶湧,「就在他昏迷的那幾天裡,我聽說曦禾姑娘的爹欠了好多錢,沒辦法就把女兒給賣進了宮裡頭。作孽啊……我老婆子作孽啊……如果那天我沒有告訴老爺,公子就帶著曦禾走了,他就不會這麼痛苦了,他和曦禾就都能幸福了……我為什麼要去告密啊?為什麼啊?雖然公子後來半句責怪的話都沒對我說,但我知道,他心裡肯定在恨我,我對不起公子,我對不起他……」 嗚咽的哭聲,從崔氏身上逐漸消退,在曦禾身上逐漸清晰。 薑沉魚眨一眨眼,自己原來還站在恩沛宮中,講述這段對她來說最心亂如麻的過往,身前哭泣的人仍有一個,卻已不是愧疚終身的崔管家,而是被一場爭鬥耽誤了終身的曦禾。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曦禾的頭,就像曦禾瘋了那段時間裡,無數次撫摸她安慰她一般。果然,曦禾下一刻就抬臂抱住了她,將頭埋入她懷中,哭得泣不成聲。 薑沉魚輕輕道:「所以那天公子沒有去,他不是不想去,而是,他去不了。你……原諒他吧。」 曦禾,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往她懷裡埋得更深了些。潮濕的水漬順著衣料很快擴散開來,薑沉魚看著自己往下滴水的衣角,怔怔地想著曦禾到底流了多少眼淚,才能連她的衣服都給濕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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