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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得到兒子的保證,琅琊笑了,笑容裡,卻有很多難言的遺憾與酸楚:「你……可知,為什麼我要你盡心盡力地輔佐昭尹?」

  姬嬰一旺,答道:「因為……他娶了姐姐。」

  琅琊搖頭。

  姬嬰又道:「因為他是個好皇帝。」

  琅琊輕輕一歎:「因為……他是你的弟弟。」

  轟隆隆,大雨滂沱,將世間萬物肆意洗刷。

  姬嬰的睫毛揚起,複又垂下,再揚起,瞳仁裡,這才露出丁一丁點兒震驚的影子。琅琊看著他這些細微的表情變化,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你果然是被教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我很滿意。」

  姬嬰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我……可不可以問……為什麼?」

  「當然可以,因為我一定要告訴你。因為,圖璧……原本就是我們姬家的天下!」

  轟隆隆。

  微弱的燭光照耀著垂危之際的琅琊,歲月已將她原有的美貌和健康侵蝕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但卻補償給了她一雙智慧的眼睛。

  琅琊,鐘尚書之女,少女時豔冠京都,嫁于鹿鼎侯姬夕為妻,夫妻情深,相守一生。若要用族譜來記載此人,可能只有這麼一句,但對於整個姬家來說,她卻才是真正的功臣。

  她嫁給姬夕的時候,姬夕不過是個空有名頭庸碌無為的侯爺,姬氏家族內部混亂,勾心鬥角。原本第一的土族地位也被逐漸瓜分,被王薛薑三族取代。

  她嫁進姬家後,以鐵腕政策治家,耗費十年的工夫,令一盤散沙的姬家重新凝聚起來,最終得以與四大士家平起平坐。因此,族內眾人全都唯她馬首是瞻,對這位當家主母無比欽佩。如今,她生命垂危,昕有人都趕來探望,等著她的臨終遺言,反而無視了真正的主人姬夕。

  她嬰自小受她教誨,雖被告誡要獨立自主,凡事要自己拿主意,但對於母親,仍舊是言聽計從。也因此,無論從母親之口說出什麼話來,他都不會太驚訝。

  所以,當琅琊說出這麼一句足可引起朝野動盪、大逆不道之極的話時,姬嬰也只是目光微閃,眉頭微蹙,定定地看著她。

  「你小時候一定聽說過連城璧和四國譜的事情。」

  「是。」

  「那麼,你覺得咱們姬家真的有這兩樣東西嗎?」

  姬嬰搖了搖頭。

  「事實上,咱們,是有的。」

  姬嬰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太祖皇帝季武開國之際,與咱們的先祖是結拜兄弟,因此許了姬家永世的侯位,但事實遠不止此——太祖無法生育,沒有子嗣,出身草莽最後成就一代霸業的他,也沒有其他親戚。所以,他與你先祖商議過後,從姬家抱走了一個剛出世的孩子,那個孩子,就是後來的慧帝。雖然此事對外做了保密,但太詛臨終之際,將真相虧知給了慧帝,自那以後,慧帝重用姬姓臣子,令姬家一時風光無人能及。」

  雷聲裡,琅琊緩緩道來,聲音雖然虛弱,但語調沉穩,極具信服力。

  「慧帝臨終前,將這個秘密傳給了孝帝。孝帝又傳給了檀帝。檀帝傳給了先帝。因此,此秘密對於皇族來說,一直是心知肚明的。昕謂的連城璧,其實指的就是這一點皇家血脈,只要璧國仍存,就沒有我們姬氏淪亡的道理。但是,先帝……去違背了承諾。」

  說到這裡,琅琊冷冷一笑,笑容異常冷酷。

  「因為,他太喜歡王家的那個女兒了,喜歡到,都忘記了自己原本應該姓姬!」

  荇樞登基後,定年號嘉平。嘉平六年,王氏小女臻姬入宮,原本只是小小一位美人。但荇樞對她一見傾心,恩寵備至,一步步地從美人封到貴人,再封到了皇后嘉平九年,王氏誕下一名皇子,就是後來的太子昭荃。

  「王氏得寵之際,整個王家都跟著雞犬升天,尤其是王父,掌握著璧國七成的權力,對姬家進行打壓。你父懦弱,毫無主意,最落魄時,除了侯爺這麼一個封號外,沒有任何實權。我眼看著姬氏沒落,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因此,從姬家重新送一位繼承人上位,就成了非常急迫的一件事情。當時我正好懷了你,昕以,我原本的打算是送你進宮,但沒想到,你一生下來便有心疾,幾乎夭折。大夫說,若不能好好調理,連三歲都活不到。我一時心軟,就捨不得將你送走,更何況在王氏專權之下,若宮中有其他皇子出世,是會受苦的。就這樣,我又等了一年。嘉平十一年,我有了昭尹。」

  姬嬰忍不住問道:「所以,你對先帝進行逼挾,讓他不得不承認了這個兒子?」

  「沒有。我怎敢威脅先帝?我只是收買了他身邊的太監,安排先帝有了一場湖邊聽歌的豔遇而已。但當時荇樞所有心思都在臻妃身上,雖然臨幸了那名宮女,可轉頭間就忘了。不過沒有關係,十年後,我自會提醒他想起來。為此,我對當時不受寵的雲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許諾,只要她收養尹兒,她就是下一任的皇后。我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就等尹兒出世,可冷他剛出生,我都沒來得及好好抱抱,就被匆匆送進了皇宮,過了十年的苦日子……」琅琊說到這裡,眼淚漣漣,「我對不起他……但是,我也沒有別的法子。咱家當時,一個能光耀門楣的人都沒有,文不成武不就的,科考落榜也就罷了,外出打仗,鎮亂平反,也都是王家去的……所以,我手頭唯一的王牌就是慧帝的那點血脈,我也只能用這種辦法了。」

  姬嬰心中唏噓,但瞼上依舊平靜,伸出手輕撫母親的頭髮,動作極盡溫柔。

  琅琊抓住他的手,欣慰一笑:「幸好,你後來一點點地長大了。我用盡昕有心血栽培你,而你,也完全沒有辜負我的期待,比我想像的還要出色,娘親我,真的……真的為你感到驕傲。但是,你越出色,獲得的讚美越多,我對尹兒的愧疚就越多。因為怕王家察覺,所以那十年裡,我愣是沒有幫他一次,而十年後,當時機或熟我示意太監將他領到荇樞面前,聽說他連字都不認識時,我的心,就像被無數刀割一般,痛得無以復加……所以,嬰兒,我要你答應母親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你此生,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無論世事如何變化,你都要保護你弟弟。要全心全意地幫助他、輔佐他,把娘和姬家所虧欠他的,通通補償給他!」

  琅琊注視著自己這個被外界號稱白澤轉世的、文才武功見識智謀無不超凡脫俗、孝順謙恭從來對她沒有半個不字的兒子,縱然答案已在意料之中,但仍一字一字、異常嚴肅地問道:「你……能答應嗎?」

  是了。是多少年前的暴雨之夜。在母親床頭殷殷守護,看她氣息微弱生命流逝,悲不能言,而她臨終前,告訴他的那番話,仿若尖刀割斷筋骨,仿若血肉重新揉築,一瞬間,天崩地裂,萬劫不復。

  昭尹……竟然……是他的弟弟……親弟弟……而所謂的連城璧,竟然不是真金白銀的財富,而是皇家血脈……若非他身在局中,必須要知道真相,否則再怎麼荒誕離奇天馬行空,恐怕也不會想到,世上竟然有這種事……面對垂危的母親,面對有關整個家族甚至整個國家的秘密,姬嬰……屈服了。

  他也只能,選擇屈服。

  「孩兒……謹記母親教誨,終我一生,必全心全意輔佐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好。」琅琊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一直吊著的那口氣,也慢慢地散開了。

  姬嬰忽然想起一事,抓住她手急聲道:「等等,娘!皇上是我弟弟,那他怎能娶姐姐為妻?」

  「你姐姐她……已經……」琅琊的瞳孔開始渙散,接下去的話,便說得幾不可聞,「……了……」

  「什麼?娘!你說什麼?姐怎麼了?她到底怎麼了?娘!你醒醒!你醒醒!娘!娘……」始終謹記教誨要求喜怒不形于色的姬嬰至此終於崩潰,急切地抱住母親,想從她口中再多知道一些,然而一切都已經太晚,琅琊的手無力地掛了下來,停止了呼吸。

  二月初十,大雨,姬氏主母琅琊,薨。

  「姬忽怎麼?」聽到這裡的曦禾,也按捺不住心頭的震驚,從床上跳了起來。

  「姬忽怎麼了……」薑沉魚複述到這裡,轉頭瞥了昭尹一眼,「我想,皇上才是知道得最清楚的那個吧。是不是?皇上。」

  昭尹在薑沉魚講述琅琊臨終前的遺言時,一言不發,仿佛整個人都已經麻木了一般,此刻聽到薑沉魚問,也只是冷冷一笑:「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那麼何必要我來說。」

  「好。那麼就還是我說。如果我說錯了,還請皇上更正。」

  昭尹冷哼了一聲。

  薑沉魚轉向曦禾:「夫人,你見過姬忽嗎?」

  曦禾搖了搖頭:「我認識小紅……姬嬰的時候,姬忽,已經嫁了。」

  「那麼你入宮後呢?」

  曦禾嘲諷地美了笑:「入宮後,我連自己都不見,更何況是見別人。」這話雖然說得諷刺,卻是實情。曦禾入宮後,終日裡尋歡作樂、醉生夢死,恐怕是是連自己都忘卻了。

  「和你一樣,我也沒見過姬忽。」薑沉魚又將目光轉向了昭尹,「這位名揚天下的貴嬪,始終活在別人的傳說之中,這宮裡頭真正見過她的人,我查過了,一個都沒有。皇上,你說奇怪不奇怪?一個皇妃,竟然誰也沒見過。一個皇妃,還可以不給太后請安,不參拜皇后。就算他們姬家權勢再大,這樣的行徑也太過奇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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