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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待房門「吱呀」一聲關上了,薛采眼中這才露出厭惡之色,看著自己剛才被關東山拉扯過的衣袖,立刻脫下來扔到了地上。

  原本沒有第二人的房間裡,忽然響起了第二人的笑聲:「我查過了,這個關東山沒有戀童癖,你又何必對他的碰觸如此介懷?」

  「一方父母官,竟然如此齷齪卑鄙愚昧無能,每一條都夠他去死一百次了!」

  紗簾動了一下,朱龍出現在燈光下,看著薛采的眼底,有著淡淡的唏噓:「官場向來如此,你從小見的難道還少麼?」

  薛采望著地上的衣服,脾氣發過了,就平靜下來了:「小時候不懂,只覺得那些官員們都不過是裝飾用的人肉背景,偌大的宮廷讓我一人出盡風頭。現在才知他們對著皇帝和職位比他們高的是一個樣子,對著百姓下人又是另一個樣子。如果說對著皇上的那一面表現出的不過是平庸拍馬和乏善可陳,那麼對著百姓的一面,就是真真正正的醜陋肮髒了。」

  朱龍靜靜地望著他,久久,才說道:「在上位者,一般是看不到這一面的。你只有走下來了,才看得見。所以,主人,其實,你還是幸運的。」

  薛采眉頭一蹙,繼而舒展開來,轉移話題道:「我交代你辦的事情都辦好了嗎?」

  「幸不辱命。」

  「嗯……這是我接手白澤以來的第一場仗,我一定要……贏給他看。」

  朱龍的目光閃爍了幾下,低聲道:「公子在天上看見了,一定會很欣慰的。」

  薛采想起一事,問道:「他下葬了嗎?」

  「後天未時,五松山。」

  薛采的眼神,一下子寂寥了起來。

  而當薛采與朱龍在臥室中談論此事的時候,關於江都第四日所發生的事情還沒有回饋到帝都,因此,在聽紫衣人說了前三日的狀況後,昭尹便宣佈散了。

  薑沉魚退出百言堂時,昭尹忽然叫住她:「沉魚,你……替朕走一趟吧。」

  「是。去哪兒?」

  昭尹沉默片刻,才道:「淇奧侯府。」

  薑沉魚吃了一驚。

  昭尹解釋道:「淇奧侯定于後天未時下葬,我已請了言睿全程主持。但你也知道,姬嬰他……只剩下了一個頭顱……所以,我要你明日去一趟淇奧侯府,看看有什麼可以跟他一起下葬的東西,多放一些,好讓他此去天上,不要太過寂寞。」

  薑沉魚還沒說話,昭尹又道:「這事本該姬忽去做,但她自從得知弟弟的噩耗後就病倒了。而姬氏一族的宗家,也沒有更親的了。其他人去我也不放心,所以,沉魚……」

  他的話沒有說完,薑沉魚已屈膝跪倒在地,斬釘截鐵道:「臣妾願往!」

  昭尹停下來,凝視著她,過得片刻,將手緩緩搭在了她的肩頭。

  薑沉魚抬起頭,眼圈濕紅,聲近哽咽:「謝、謝謝……皇上。」

  這一刻,不管昭尹最初的用意是什麼,是想試探她還是因為對姬嬰心懷內疚真的想為他做些什麼,但因為他選了自己去為姬嬰做這件事情,薑沉魚就決定要感恩。

  她實在是……太喜歡這個機會了。

  喜歡到,情不自禁地在帝王跟前哭泣。

  昭尹沒有責怪她,茶色的眼瞳裡,陰影深幽,令人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但他搭在薑沉魚肩膀上的手,輕輕地拍了拍,用他獨有的方式表達了溫柔。

  無論他和薑沉魚之間,存在著怎樣的差異,性格多不相同,在這一刻,有一種情緒是相同的。

  那就是——悲傷。

  薑沉魚第二天在聽完早朝後,回到瑤光殿匆匆更換了套白衣,披上黑色的鬥蓬就出了宮。馬車行了一個時辰後,抵達淇奧侯府。

  天色陰霾,雲厚無雨,壓得整個世界都覆上了一層青灰色。

  她自車窗處看著熟悉的建築由遠而近,一顆心,如滾動在盤子上的珍珠,久不能平靜。

  淇奧侯府——她當然不是第一次來。

  在入宮前,她曾來過一次。那一次,她向姬嬰要了一份禮物,而那份禮物至今還留在她的耳朵上。

  薑沉魚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明明早已癒合的傷口,卻仿佛再次疼痛了起來,疼痛過後,則是久久的空虛。

  那個人,怎麼會突然……就不在了呢?

  那個人,明明替她穿過耳洞,在她被殺手追殺時救過她,他拉著她的手去跟赫奕他們討價還價,他的體溫似乎從來沒有消退過,依舊殘留在她的身體裡……可是那個人,怎麼就,突然不在了呢?

  太監放下墊腳石,薑沉魚推門而出,仰望著侯府,門口掛著兩盞白燈籠,被風一吹,搖搖晃晃,顯得說不出的淒涼。

  一個年約六旬的老婦人腳步蹣跚地來開門,自稱是侯府的管家,接下去便由這位崔姓的婦人領著她進去。

  先去的祠堂。

  祠堂位於府邸的正北方,並不像尋常人家的祠堂那麼陰暗偏僻,上百支蠟燭擺放得整整齊齊,映照著羅列如林的牌位,顯得莊嚴肅穆。

  這裡,就是姬家的祠堂……每個牌位上的名字,都曾顯赫一時。令薑沉魚有些意外的是,女主人的牌位也有,分別放在各代當家之主旁邊。

  也就是說,如果當年她與姬嬰的姻緣未斷的話,這裡,本也有她的一席之地的……而此刻,最末端的牌位是空的,還沒有往上填字,薑沉魚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感應著細膩的紋理自指尖滑過,忽然就哭了。

  斷斷續續的、壓抑著的哽咽聲,不受控制地自喉嚨裡冒出來。她一邊想著這可怎麼辦呢自己竟然如此失態,一邊卻任憑眼淚繼續嘩啦啦地流下來。

  一旁的崔氏婦人很識趣地沒有勸阻,只是說了句:「我帶你去公子的書房吧。」就把她從那個悲傷的地方領了出去。

  薑沉魚用手帕擦乾眼淚,這才得以好好觀察一下姬嬰的住處。

  這裡……是姬嬰的家。

  是她最愛最愛的那個男子的家……她還是第一次,能有這樣的機會好好瀏覽,走過他曾經走過無數次的鵝卵石小徑,撫摸他曾經撫摸過的欄杆,偶爾吹過衣角的風,曾經也這樣吹過他的長袍……一想到這些,薑沉魚的心就軟軟地融化了,滿是溫柔。

  公子小時候肯定在這棵樹下看過書,也曾在那個石桌旁用過點心,修長的竹枝鬱鬱蔥蔥,素潔的屋舍極盡雅致,這裡的一石一木,看在她眼裡,都是如此稱心。

  就像那個她昕喜歡的人一樣,渾身上下從頭到腳無不美好。

  不多會兒,一行人等來到一座小小院落前,裡面三間瓦房,依竹而建,門窗也全都雕琢成竹子的模樣,與竹林幾乎融為一體。門上一塊琉璃匾額,用綠漆填塗著「有所思」三個陰文大字,字跡蒼勁文秀,極具功底。薑沉魚心知——這,便是姬嬰的書房了。

  崔氏推開房門,先進去將裡面的香點上,這才轉身道:「娘娘請。」

  薑沉魚慢慢地踏進門監,一股熟悉的佛手柑香味撲面而至,首先映入眼中的,是書。

  與牆壁等高的竹架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上千本書,每隔一層都掛著塊小小竹片,上面寫著分類。書架旁邊是尺許高的螭首古鼎,此刻鼎內焚了香,白煙自鏤空的花紋中嫋嫋升起,令得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好不真實,恍如夢中。

  她……真的到了姬嬰的書房麼?

  還是,因為實在太過想念,所以老天可憐她,賜她這樣一個夢?

  薑沉魚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摸了摸古鼎下面的軟榻,被褥冰涼,是了,耶個人,已經很久都沒有回來了……不,那個人,永遠都不能回來了……昭尹的話於此刻迴響在耳邊,一字一句,越發淒涼:「你也知道,姬嬰他……只剩下了一個頭顱……昕以,我要你去一趟淇奧侯府,看看有什麼可以跟他一起下葬的東西,多放一些,好讓他此去天上,不要太過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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