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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懷瑾輕歎道:「真可憐……」

  握瑜「哼」了一聲,不以為然道:「我覺得啊,這是她的報應,據說當初就是她唆使的皇上讓小姐進宮的,把小姐害得這麼苦。再加上她平日裡得罪的人太多,這會兒大家見她瘋了,都拍手稱好呢。」

  薑沉魚皺了皺眉頭:「握瑜,沒根沒據的,以後這種什麼『我是因為曦禾的唆使才進宮』的話不許再提。皇上是什麼樣的人物,怎能用『唆使』二字形容?」

  握瑜被訓斥了,扁了扁嘴巴道:「是,知道啦……不過,皇上還真寵曦禾夫人呢……你說她都變成這樣了,又髒又臭的,連伺候她的宮女太監們在寶華宮裡頭都待不住,但皇上每天都還去看她,曦禾夫人一看見皇上瘋得就更厲害,又哭又鬧的不讓靠近,皇上每次只好在旁邊遠遠地看上一會兒再走。哎……都說帝王無情,但咱們這位皇上,還真是個癡情的皇上呢。只可惜,對象偏偏要是那曦禾,真真是教別的妃子娘娘們羡慕死也嫉妒死。」

  薑沉魚聽著這些是是非非的言論,沒有表態,心裡卻是涼涼一笑——那些妃子們羡慕曦禾,卻不知最可憐的人,也許就是曦禾。

  她薑沉魚苦,乃是源於愛不可得;而曦禾之苦,卻是真真切切的因愛生恨。

  將心比心,她姜沉魚從來沒有得到過公子,在失去公子時,已經難受至此,更何況是曾經得到過、獨享過,甚至一直都還跟公子羈絆著的曦禾?

  曦禾對姬嬰有多愛,就有多恨,恨得越深,則意味著愛得也更多。愛恨交織,構築成上天入地芸芸眾生裡那最重要的一個人,突然有一天,那人死了——叫她如何能承受那種打擊?

  所以,曦禾夫人的瘋,是必然。

  其實,瘋了也沒什麼不好。

  起碼,瘋了就可以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管,只沉浸在自己的個人世界裡,就可以了。

  說起來,還真是有點羡慕呢……握瑜裝模作樣地歎了會兒氣,繼續道:「曦禾夫人也就罷了,可憐了東璧侯,跟著她一起倒黴。」

  薑沉魚這才想起那三日之約,驚道:「對了,師兄怎麼了?」

  「還能怎麼樣?沒治好曦禾夫人,只能受罰了。他倒是挺自覺的,今兒個一大早就去皇帝書房外頭跪著求罪了。」

  薑沉魚連忙起身,握瑜叫道:「小姐!等等啊!這釵還沒插完呢!」

  「不插了。快,吩咐他們備轎。」為了方便她每天去百言堂聽政,昭尹特指派了頂轎子給她,但這會兒,怎麼覺得轎子都嫌不夠快了。尤其是,當她匆匆趕到禦書房,卻發現殿外空空,並無江晚衣的人影時,心裡越發擔心,忙找到羅橫偷偷問:

  「公公,東璧侯呢?」

  「呦,淑妃娘娘到了,奴才給娘娘磕頭……」羅橫作勢要拜,薑沉魚反應過來,順手摘下手上的鐲子塞了過去。

  「呦,這怎麼好意思讓娘娘破費呢……」羅橫裝模作樣地收了禮,才笑眯眯道,「東璧侯沒事,娘娘放心吧。」

  薑沉魚心中的大石這才放了下來。

  羅橫將過程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大致就是東璧侯自知未能完成三日之約,所以從寅時就來跪著了,而昭尹在知道他跪在外頭的消息後,沒有立刻表態,就那麼足足讓他跪了兩個時辰。直到辰時才降了道旨,說他辦事不利,撤去侯位,降為庶民,擇日出宮,終身不得再踏進京城。

  薑沉魚吃了一驚,剛想說些什麼,就聽裡面走出一個小太監道:「皇上有請淑妃娘娘。」

  原來昭尹知道她來了。

  薑沉魚深吸口氣,步入書房,還沒走到屋中央,身穿簡服的昭尹已在太監的伺侯下匆匆披了件外衣道:「你跟朕去趟寶華宮。」

  「……是。」看樣子,今天的早朝也不會上了。

  昭尹沒有坐轎子,只是快步行走,因此薑沉魚也只得低眉斂目地跟在後頭,半路上遠遠看見了薑畫月,剛想招呼,薑畫月一個轉身走了另一條路。

  姜沉魚張了張發幹的嘴巴,很是尷尬。

  一旁的昭尹看在眼裡,卻什麼都沒有表示,加快步伐。三宮裡,屬寶華宮離皇帝的寢宮最近,因此,一行人等很快就到了殿前。

  殿門緊緊關閉,兩名宮女正立在門外閒聊,看見昭尹等人,雙雙吃了一驚,慌忙下跪。

  昭尹眼底閃過一絲怒意,冷冷道:「開門。」

  一宮女怯怯道:「皇上,夫人不讓見光……」話沒說完,被另一名宮女扯住,示意她不要廢話,乖乖開門。

  門開後,一股難聞的氣息撲鼻而至。

  那是一種潮濕的、腐爛的,臭味與香精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香的是殿內的各式擺設,臭的,自然是曦禾夫人。

  只見幽暗的、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裡,曦禾夫人像蝦米一樣地蜷縮著,發如稻草,身上的衣服也已髒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散發著一股股令人作嘔的酸臭之氣。

  她閉著眼睛,似乎是睡著了,因此對於宮門的乍開,也只是微微瑟縮了一下,將身子蜷得更緊了些。

  眾人以為看見這個樣子的她,皇帝肯定又會生氣——就如同前幾次那樣發火,但這一次,昭尹卻出入意料地臉色平靜,他站在門口,靜靜地望著三丈遠的曦禾,眼底湧動著深邃複雜的情緒。而那些情緒,最終沉澱成了悲傷,漾了開來。

  薑沉魚將他的這一連串細微表情都看在了眼底,心中長長一歎,然後,沒等昭尹吩咐,便輕輕地、一步步地走了進去。

  宮女張了張嘴巴,似乎想攔阻,但看了眼昭尹的反應後,還是放棄了。

  而昭尹也將目光靜靜地移到了薑沉魚身上,有探究,也有期待。

  薑沉魚的靠近,令原本熟睡中的曦禾終於警覺地睜開了眼睛,面容恐慌,下意識地就要尖叫,薑沉魚連忙搶先一步開口唱道:

  「月起兮,水依依,似璧兮,如卿儀……」

  唱得還是曦禾發瘋那天所唱過的曲子,而效果也依舊明顯——曦禾立刻停止了叫喊,原本惶恐的表情也逐漸柔緩了。

  當薑沉魚唱到「滄海有淚幾人見,總有瀟瀟雨未歇」時,曦禾佈滿血絲紅腫不堪的眼睛裡蒙起了一層水汽。

  而當她唱到「求來仙侶采芍藥,三生系得今世緣」時,曦禾忽然嘴巴一扁,張開雙臂撲過來,牢牢將她抱了個滿懷,與此同時,一聲呼喚仿佛穿越了千年的顛簸,最終曲曲折折地來到了跟前——

  「娘……」

  宮女們驚呆了。

  昭尹驚呆了。

  連薑沉魚自己,也驚呆了。

  天算

  「那首曲子叫《流年》,夫人小時候睡不著時,方氏就會唱那首曲子給她聽。」禦書房內,身姿筆挺的暗衛如是道。

  長長的禦案後,昭尹靠在龍座上,一手支額,一手扶著椅子的扶手,神色悠然地挑了挑眉毛:「也就是說,曲子是葉染寫的?」

  「是。」田九猶豫了一下,才道,「葉染其實頗有才華,能詞會曲,否則,言睿再怎麼貪吃,也不會收他為徒。」

  昭尹「嗯」了一聲,沒就此發表其他看法。

  田九又道:「夫人聽到淑妃娘娘唱那首歌,且唱得一字不差,宛如原音,就將她當成了最親近的人。現如今,只有淑妃娘娘可以靠近她,娘娘說的話,夫人有時候懂,有時候不懂,整個人還是渾渾噩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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