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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昭尹又看了曦禾一眼,面對江晚衣的解圍和他的恐嚇,曦禾卻依舊毫無感覺,只是縮在牆角不停地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模樣不知道有多難看。

  他的臉色越發深沉,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在經過姜沉魚時,面無表情地道:

  「跟朕來。」

  薑沉魚雖然很想留下來看看汀晚衣如何醫治曦禾,但聽昭尹如此道,也只能緊跟上前。

  外面天色越發陰沉,雲層重重疊疊,看樣子一場暴雨在所難免。風也很大,吹得衣袖和頭髮筆直地朝後飛去。薑沉魚忍不住抬手攏了攏頭髮,而與此同時,昭尹抬腳,將一盆原本好端端地擺在路旁沒有擋道的牡丹踢飛。

  「哐啷」一聲,花盆碎裂。

  侍衛和太監們看出皇上心情不好,連忙離得遠遠的。

  薑沉魚看了那盆倒黴的牡丹一眼,輕歎口氣,沒有理會昭尹陰森森的目光,上前找了只空盆,將歪倒的牡丹重新移入盆中,仔細埋好。

  這番舉動耗費了足有半盞茶工夫,在這半盞茶時間內,昭尹在一旁始終冷冷地看著,一言不發。

  直到薑沉魚全部弄好,正想起身時,他上前兒步,又是一腳,將這個花盆也給踢破了。

  薑沉魚抬起頭,昭尹半眯著眼睛看著她,目光挑釁,仿佛在說:「看你能怎麼辦?」

  薑沉魚卻什麼也沒說,再次默默地拿了個空盆移植牡丹,事畢,抬頭輕聲道:「皇上,還踢嗎?」

  昭尹的目光閃爍了幾下,突然轉身就走。

  薑沉魚連忙拍去手上的泥土,起身跟上。

  昭尹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書房,羅橫搶步上前開門,他進去後,吩咐道:「沉魚進來,其他人都待在外面。』

  「是。」羅橫小心翼翼地將門合上。

  偌大的書房內,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外面風聲呼呼,吹得窗紙颯颯作響,越發顯得屋內冷冷清清。由於沒有點燈的緣故,光線黯淡,從薑沉魚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昭尹的側臉,在微弱的光影裡顯得越發沉鬱。

  「你不怕朕……為什麼?」寂寥中,昭尹終於先開了口。

  薑沉魚想了想,反問:「皇上是指剛才的那盆牡丹麼?」

  昭尹「哼」了一聲,算是做了肯定。

  「大概是因為……比起皇上踢翻它時的盛怒,我還看見了在它倒後皇上眼底一閃而過的憐惜吧。」

  昭尹有些驚訝地轉過了身,直視著她。

  「皇上最喜歡的花就是牡丹,那幾盆都是花匠們悉心栽植、日夜看護所得,皇上心中,自然也是知道它們所開非易的。所以皇上踢了,但又心疼了……既然皇上都心疼了,臣妾去搶救就是應該的,所以,有什麼怕不怕的呢?」說到這裡,薑沉魚笑了笑,換了種口吻緩緩道,「不過,花踢壞了,可以再種,人若壞了,可就難醫了……皇上還請三思。」

  昭尹的臉本來在聽前半段時已經柔緩了一些,但聽到最後一句,立刻又沉了下來:「你在教訓朕?」

  「臣妾不敢。」薑沉魚輕提裙擺,盈盈跪倒,再抬起頭時,眼中淚光閃爍,竟似要哭了,「皇上可知程國一行,給臣妾最大的感受,除了世界遼闊之外,還有什麼嗎?」

  「什麼?」

  薑沉魚的唇角浮起一線苦笑,添了三分的惆悵四分的淒涼五分的傷感凝結成十二分的柔軟:「那就是——生命渺小。」

  昭尹眼中某種情愫一閃而過,沉默了。

  「你以為無所不能、非常強大的那個人,轉瞬間,就會淒涼地死去;你以為盛世太平、安享天倫,下一刻,就刀光劍影,戰火連綿……這一刻拿在手裡的,下一刻也許就碎了;昨日還對你微笑的,今天就成了一具軀殼……有一句古語我們誰都知道,但在自己親身經歷前,卻永遠不會重視,那就是一惜取眼前人。」

  黯淡的光影裡,她清軟得不染塵埃的聲音,以及聲音裡所蘊含的深邃又長遠的感情,令人不得不心動,不得不感同深受。因此,昭尹在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把他的手,再次伸到了薑沉魚面前。

  薑沉魚恭恭敬敬地抓住。

  他收臂一拉,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等薑沉魚站穩後,昭尹鬆開手指,轉身走到窗邊,推開窗子,悶濕的氣流頓時湧了進來,屋外雷聲轟轟,豆大的水滴打在地上留下一個一個水印——雨,下起來了。

  「沉魚……」昭尹注視著遠方濃黑的雲層,低聲道,「聽說你和你父親……決裂了。」

  薑沉魚的血色迅速從臉上退去。

  果然……皇宮之中,沒有什麼事,是瞞得過皇帝的耳朵的……麼?

  昭尹回頭看她,目光炯炯有神,亮得出奇:「姜仲一心想要將你推上皇后之立,卻沒想到事與願違,反而激起了你的叛逆之心。」

  薑沉魚咬住嘴唇,慘白著臉,好一陣子才開口道:「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好!」昭尹撫掌大笑,「好一個『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薑沉魚,朕決定了!朕要為你的這一舉動,嘉賞你。而朕給你的賞賜就是——」

  轟隆——

  一道霹靂劃破長空。

  薑沉魚怔怔地看著窗前的昭尹,他身後,就是肆虐的大雨,繡有五爪金龍圖騰的袖子鼓滿了風,他的臉有些清晰又有些模糊……他……說了什麼?

  昭尹他,剛才……說了什麼??

  圖璧四年九月初九,帝于殿堂上,意選淑妃薑氏為後,群臣稱善。

  ——《圖壁·皇后傳》

  自從原來的皇后薛茗被廢,很長一段時間裡,朝臣們都很擔心——怕昭尹會封曦禾為後。而事實上,此後昭尹的一系列行為也很像是要封曦禾為後:先是讓江淮和曦禾認親,再封江晚衣為侯,再派江晚衣出使程國建功立業……眼看此次江晚衣順利歸來,加官晉爵指日可待,偏偏在這個緊要關頭,曦禾夫人卻瘋了!

  有關於曦禾為何發瘋的傳聞自然是人云亦云,越說越不像話,但皇上對她心意如何,仍不可知。就在這時,皇帝早朝,突然說要封後,而且皇后不是曦禾,而是之前誰也沒想到的薑沉魚。

  ——這整個事件,可就變得詭異起來了。

  朝臣們一半抱著觀望態度明哲保身,一半暗地裡都是姜仲的私黨,自然是對此三竭力贊成。

  也因此,這個封後之舉就這麼一帆風順毫無阻礙地成了。

  與姜家風生水起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好不容易冒了點兒頭的江氏,雖然許多對江晚衣的醫術都深具信心,但這一次,他卻令所有人都失望了一三日之期滿後,曦禾夫人不但沒有恢復原樣,反而癲得更加厲害。原本只是見人咬人,這會兒,便是連光都不能見了。只要有一點光照到她身上,她就狂暴哀嚎,渾身顫抖,宮女們無奈,只得將琉璃窗全部擋上,用黑布遮了個嚴嚴實實。這還不夠,最後發展到只要聽到人的腳步聲她也受刺激,於是原本伺候的那些宮人們都只能撤的撤,調的調,僅剩下幾人看門。

  「……還不止呢!」為姜沉魚梳頭時,握瑜繼續彙報她從外頭探聽來的消息,「她現在啊整天就抱著淇奧侯的衣服縮在牆角裡哼歌,臉也不洗飯也不吃,餓了抓三什麼吃什麼,屎和尿都拉在自己身上。」說到這裡,握瑜臉上露出戚戚然的表情,「天哪,你們能想像嗎?那可是曦禾夫人啊,號稱四國第一美人的曦禾夫人啊。今兒早上我去寶華宮偷偷地看了一眼,還沒走到殿門口,就聞到了從裡頭散發出的臭味……」

  「那你見著人了嗎?」懷瑾問道。

  「我被那味道一熏,就跑回來吐啦,哪還顧得上進去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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