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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薛采伸手接過,潘方便離開了,幾個跳躍,消失在前方。

  薛采看著手裡的煙火,蹲了一會兒,待氣息平靜下來後,忽然開口道:「你可以出來了,朱龍。」

  一道灰影憑空乍現,像煙一樣落到了他身邊。此人立定,正是左眉上紋了紅色三爪龍的朱龍。

  薛采皺眉道:「我看到窗櫺上的石子,就猜到是你。你既然在這裡,難道說……你知道主人的下落?」

  朱龍點了點頭,說了句「跟我來」便轉身帶路。

  薛采不禁問道:「你為什麼要帶我們出城?還故意繞圈暗示我支走潘方?」

  「因為主人交代要先見你,稍後自會再帶潘將軍過來。」

  薛采雖然奇怪,但沒再多問些什麼,跟著朱龍前行,這一路,越走越高,竟是往山上去的。

  先前的大雨令得山路極盡泥濘,薛采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從頭到尾沒有喊過半聲苦,因此,當朱龍最終停下來時,看向他的目光裡,就帶了些許欣賞之色。

  「你等一下。」說完,他縱身跳起,上了一棵大叔。雨珠從顫動的枝葉上紛紛落下,薛采還沒來得及避開,就見朱龍抱了一人下來。

  薛采的眼睛一下子紅了,逼緊嗓音道:「主……人?」

  眼前這個僅著裡衣,濕透的長髮蛇一樣狼狽地粘在身上,氣息荏弱的像是隨時都會死去的人,哪裡還像他的主人,那個笑傲風雲權傾朝野的淇奧侯?那個舉手投足都為世人所膜拜的白澤名臣?那個風華無雙翩翩出塵的絕世公子——姬嬰?

  姬嬰雖然沒有如他想像的那樣死了,但這個樣子的他,卻比死了更令人難受。

  薛采連忙上前握住他的一條手臂,赫然發現那整條手臂,都變成了黑青色。他瞪大眼睛,急聲道:「是誰害的你?」

  姬嬰的睫毛顫了幾下,原本閉著的眼睛緩緩睜開,看見他,便露出點歡喜的樣子來:「你來了?」

  「這種關頭你不找江晚衣卻讓朱龍來找我?你是豬啊!」薛采邊罵邊轉身,正想去找江晚衣,手上一涼,卻原來是姬嬰拉住了他。

  姬嬰的手沒有絲毫力量,他只要輕輕一動就能掙脫。

  然而,被這麼荏弱無力的手拉住,薛采就立刻僵住了,再也邁不動步子。

  他僵硬的轉過頭,看見臉色枯黃毫無生氣的姬嬰,仍是沖他在笑,一股無力的悲哀從腳底湧起,只能低低的說了句:「你啊……」

  姬嬰用另一隻手輕輕掀開了自己的衣襟,薛采倒抽一口冷氣,只見他胸口靠近心臟的地方,赫然露出一截箭頭,純鋼打磨的切面甚至反射著凜冽的寒光,照的人眼睛生疼生疼。而姬嬰的胸口,和他的手臂一樣,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

  那支箭不但穿透了他的身體,而且箭上有毒,毒素已經完全滲透進五臟六腑,神仙難救。如今他雖然還活著,但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

  一想到眼前之人隨時都會死去,薛采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看見他這個樣子,姬嬰又笑了笑,「我本以為自己還有五年之期的,所以有很多東西還沒有教給你,有很多事還沒來得及做。對不起。」

  「我才不要你教!」薛采恨恨地垂下眼睛,聲近哽咽,「你有什麼了不起的,你會的我都會,你不會的我也會!再過幾年,我肯定比你強!你……你……你憑什麼現在就死掉?憑什麼不給我超過你的機會,真狡猾!你太狡猾了!」

  姬嬰緩緩抬手,摸了摸他的頭,「你聽著,小采。我沒多少時間了,箭上的毒非常可怕,若非我因長年累月服食藥物而有了些許抵抗之力,現在早就死了。而我之所以撐到現在,就是為了見你一面。我接下去說的話很重要,你要好好的聽。」

  薛采抬起眼睛。

  「你有兩條路。第一條,去燕國投奔彰華,他是個仁厚的君王,知才善用,必會好好待你。」姬嬰停了一下,見薛采睜著大大的黑眼睛,沒什麼表情,這才繼續往下說道,「第二條,拿我的頭顱去獻給昭尹。」

  薛采咬著嘴唇,還是不說話,但眼睛裡卻蒙上了一層霧汽。

  「兩條路都能讓你直通天梯,位極人臣,只不過一條簡單些,另一條,則十分艱難。」

  薛采低聲道:「你憑什麼認為我的目的是要位極人臣?」

  姬嬰溫柔地看著他,緩緩道:「因為……我瞭解你,一如你瞭解我。我們是一樣的人。我,你,還有沉魚,都是一樣的人。」

  薛采臉上露出崩潰的表情,雙膝一軟,突然撲的跪倒在了地上。

  姬嬰把目光投放到很遙遠的地方,輕輕歎息:「我們都成於家族,卻又為家族所累,一生不得自由。家族面前,無自我,無善惡,無是非。我十四歲掌權,也就是那時候起,看到了光鮮外衣下的醜陋,千姿百態。堂叔貪污,表舅受賄,姬氏子弟欺街霸市,徇私舞弊,竟無一個,是乾淨的。然而,即使如此,也要撐下去,因為,父母兄弟,骨血手足,難道真忍心他們窮途末路?因此雖自知這毒瘤越大,危害越廣,卻不能動手剷除之。我本以為時機成熟,可以靜下來好好整頓,但老天,卻不給我時間……」說到這裡,他將目光轉回到薛采臉上,用一種說不出是悲傷還是淡漠的表情幽幽道,「也算是姬家的報應到了罷。我一死,姬氏這個毒瘤也終於可以割掉了。」

  薛采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抓著姬嬰的手,像小動物一樣的顫抖。

  姬嬰摸著他的頭,目光輕軟,「盛衰之理,雖固知其如此,但人在局中,真的是別無選擇,不是嗎?所以,小采,如果你選第二條路,就要為我做一件事情。」

  薛采看著眼前之人,清澈的瞳仁倒映出姬嬰的影子,不敢眨眼,似乎想就此把這個人烙印住,永不消亡,永不磨滅。

  「其實以姜仲的實力,早就可以反控時局,但他遲遲不動手,一方面固然是為了等薑沉魚長大,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朝野流傳——姬家,有一本四國譜。」

  薛采抿了抿唇,開口道:「我知道。」

  姬嬰笑了,「看,連你也知道。」

  薛采沉聲道:「我爺爺生前跟我爹私下提及過。不止四國譜,姬家還有一塊連城壁。所謂的四國譜,是姬家自太祖以來便向其他三國密派出去的奸細,經過幾百年的累積掌握所得到的訊息,裡面所記載的任何一個秘密,說出來都足以驚動天下,引起政變。每個家族都有自己不能外傳、想要守護的秘密,而得知了該秘密的人,就可以利用這點操控他們。這,就是四國譜最可怕、也最致命的地方。」

  姬嬰靜靜地聽著,沒有發表看法。

  於是薛采繼續說了下去:「而所謂的連城壁,是指姬家的先祖,預料到幾百年後家族的沒落,因此,就把大量財富和珍寶藏在了某個地方。那塊連城璧,就是打開藏寶之地的鑰匙。姬家有了這兩樣東西,就可以維持長盛不衰。」

  姬嬰深吸口氣,用異常平靜的聲音道:「那麼,你信嗎?」

  薛采沉吟片刻,最後慎重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不?」

  「因為……」薛采的眼眶濕潤了,低聲道,「如果真有那兩樣東西,你就不會這麼累了……」

  這個答案顯然在姬嬰意料之外,他微張著嘴巴,有些驚訝,有些動容,還有一些別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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