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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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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靜悄悄的,宮人們都被打發去睡了,守夜的侍衛事先得了命令,見到他,也只是躬身行禮,沒有發出聲響。 田九如同月夜下的一隻幽靈,站在夜風中靜靜等候,手上搭著件披風,見他走出宮門,幾乎是立刻迎了上去,將披風罩在他身上。 昭尹邊走邊問道:「人呢?」 「都在百言堂候著。」 「讓你們久等了。」 「做奴才的,等候主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更何況,主子是因為答應了淑妃娘娘的事才不離開的,小人明白的。」 昭尹淡淡一笑,表情看不出是歡愉還是嘲諷,就那樣不可捉摸的進了禦書房,然後又從側門一拐,走進一個密室。 密室四面無窗,卻佈置的極為雅致,玉案長長,旁置八把軟椅,每一把椅上,都坐著一人,模樣裝束雖然都各不相同,但俱是風華正茂的男子,最年長的不過三十出頭,而年小的更是堪堪弱冠。見門開,八人紛紛起身叩拜。 昭尹揮了下手,快步走到案旁坐下,吩咐道:「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人先行出列,身穿寶藍色長衫,國字臉,五官平凡,一雙眼睛卻是精銳逼人,聞言便朗聲道:「皇上,屬下等人獲知最新情報——五日後,在程王壽宴上登基的人,將不是大皇子麟素,而是帝女頤殊——而這一切,全是淇奧侯一手促成。」 昭尹微微皺了皺眉頭,沒說話。 另一紫衣人出列,尖臉長腮,模樣刻薄,聲音也比第一人要高細,「先前,對於淇奧侯擅自趕赴程國一事,屬下已經覺得非常不妥。而他到程國後,果然肆意妄為,擅改乾坤,將我們苦心經營多年的計劃全部破壞!」 席間一十八九歲的綠衫少年淡淡道:「現在這樣,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什麼叫沒什麼不好?」紫衣人的口吻一下子變得激烈,轉身怒視著綠衫少年道,「不要忘記我們最初的初衷是什麼!並不只是要多開幾個港口,多納一點稅金,多那幾千幾萬的錢兩!在我看來,只要沒達到原來的目標,即意味著損失。而有損失,就是大大的不好!」 藍袍人點頭道:「不錯。頤殊為帝,表面上看是與我國親善,又是開放港口又是讓利關稅,但卻與我們當初的計劃相去甚遠——我們根本就不要什麼錢財秘技,我們要的,是三國混亂,是坐山觀虎,是漁翁得利,是以戰養國,是四海稱雄!如今,淇奧侯此舉,無疑是快刀斬亂麻,將原本再好不過的混亂良機迅速銷毀,這樣一來,燕、宜兩國也跟著占了便宜,國力勢必繼續興盛,而程國也有了休養生息的佳期。」 一灰袍男子慢吞吞的開口道:「別忘了,女人為帝,是大禍端。」 綠衫少年不冷不熱的插話道:「提醒各位一點——永遠不要小看女子。」他勾起唇角,笑了笑,「更別小看頤殊。別且不說,光憑她能讓淇奧侯出手幫她——試問,換諸於在座諸位,有幾人能夠做到這一點?」 紫衣人冷笑:「所以我才說此舉有問題!于情於理,淇奧侯都不應該扶植頤殊,可他偏偏就扶植了。而且,是在沒有知會聖上的前提下擅自決定的。他,究竟想的是什麼?」 此言一出,滿室俱寂。 異常詭異的安靜裡,昭尹隨手取了案上的一支毛筆把玩,眾人齊齊將目光對準他,等他表態,可他卻偏偏不表態,只是輕挑了下眉,道:「繼續說,別停。」 於是紫衣人只好繼續道:「皇上,並非屬下對淇奧侯有所偏見。他這些年來為皇上所辦的事也的確是盡心盡力。但,正因為他之前表現的太好,所以導致皇上對他的倚重也越來越多,給他的權勢也越來越大。放目四國,天下皆知璧國群臣,以淇奧侯為首;再看國內,百姓更是對他膜拜如神。他雖不掌控軍權,但如今的幾名大將,都是由他舉薦提拔;他雖不干涉文吏,但兩屆科考,都是由他主持……不知不覺中,他已門人無數,不知不覺中,他已施恩遍野,不知不覺中……他已成了,一枝獨秀啊。」 昭尹的眼角幾不可察的跳了幾下,但依舊默不作聲。 紫衣人深吸口氣,長歎道:「皇上,縱觀歷史,臣子權勢過大、聲望過高,必會導致動亂。當一個人被推到某個高度時,無論他的本意有多麼純粹,無論他的理想有多麼平凡,都最終抵不過時勢二字。想高祖劉邦當年不過一區區亭長耳,其父亦斥其『無賴』,誰能想他此後會一統中原,甚至擊敗戰神項羽?陳勝吳廣,本是貧農,卻可亡了大秦天下;太祖匡胤更是由禁衛軍長一路飛升為殿前都點檢,最後黃袍加身,奪了後周的政權……皇上,這種歷史我們還聽的少麼?」 「注意你的言辭。」灰袍男子冷冷道,「項羽自驕,秦王昏庸,周主無能,豈可與吾皇相提並論?」 「好,不說古人。就單以前護國大將薛懷論,當年對先帝亦是赤膽忠肝,赴湯蹈火,對皇上更是盡心扶植,全力維護……結果,又怎樣呢?我們難道還需要第二個薛懷?」紫衣人說著,犀利如針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眾人表情各異。 綠衫少年沉默半響,抬起頭,回視著紫衣人道:「你說了這麼多,而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淇奧侯,目前為止,做錯了什麼?」 「他未得允許就偷偷赴程,此錯一;他不顧皇上的初衷,平息程亂,此錯二;他扶植了一個不笨的新王,此錯三。光憑這三點,就足以讓他死一百次。」說到這裡,紫衣人眼中忽然閃過一抹猥褻之色,冷笑道,「如果這三點不夠,我還能舉出更多來,裡面甚至包含了這樣一條——他與淑妃交從過密。據暗探回報,自從他與淑妃碰頭之後,兩人就形影不離。」 綠衫少年面色微白,終於無言。 千古帝王最忌諱臣子覬覦自己的東西,而且關於那位薑淑妃,從名義上說,原本就應該是淇奧侯的妻子,只不過中途被皇上一道聖旨給強行搶了。這種情況下,皇上的用意已經很明顯,做臣子的更當避諱才行,可他卻仍不顧彼此的身份與伊朝夕相處——真不知淇奧侯是真的太坦蕩,所以毫不顧忌;還是故意向皇上示威。 紫衣人見眾人沉默,可見都認同了他的話,於是就轉向昭尹,躬身道:「皇上,屬下與淇奧侯並無私怨,如今群起攻之也並非是故意針對侯爺。我們只是皇上的謀士,為皇上思慮最周全的帝術,防患於未然,是我們的職責之一。而我們大家一起商討後的結果,都認為——淇奧侯的權勢太大了。已經大到可以影響帝位。是時候削弱他了。否則,等他繼續壯大,恐怕到時候想再抑制,就來不及了。而且,皇上對侯爺的專寵,雖然目前還沒出現大的隱憂,但難免會引起其他朝臣不滿。上天降雨,講究的是要雨露共沾,若總是只下一處,該塊土地是肥沃了,其他土地卻會因缺水而荒蕪。皇上要三思。」 昭尹將毛筆架在指尖,以拇指輕撥筆端,那毛筆便在他指尖飛旋起來,他一遍遍的做著那樣的動作,顯得專注卻又漫不經心。 紫衣人和藍袍人對望一眼,藍袍人開口道:「屬下知道皇上欣賞侯爺,侯爺的確是個百年不出的人才,屬下等也絕無那種『如此人才,非聖上所能駕馭』的意思。養虎時,一味飼喂並不能讓老虎真的對人言聽計從,什麼時候該賞肉,什麼時候該鞭子,兩相交替,才是訓獸之方。皇上給侯爺這只老虎的肉已經太多,是時候該給個鞭子小懲一下,讓它不至於忘記,誰才是它的主人。這樣,他下回,才不至於再不事先知會一聲,就偷偷跑去擅自行事。」 紫衣人補充道:「也就是說,其實扶植誰為帝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事先請示皇上。只有皇上點頭了,他才能去做。皇上若不點頭,他就絕對不可行!」 「喀」的一聲,拇指撥弄的力度發生偏差,導致毛筆從昭尹的中指上滑脫,就那樣掉到了長案上,骨碌碌的一直滾啊滾的,滾到案尾。 ——正好從在座的八位謀士面前一一滑過。 八人目光閃動,對於這個很難說清是無心之失還是刻意之舉的狀況,暗自揣度。 然後便聽得一聲歎息,從弧線輕薄,卻又優美難言的雙唇間輕輕溢出,他們的聖上,終於將目光從筆上收回來,平視著眾人,緩緩開口道:「最後一次。」 八人互相對望。 昭尹站了起來,沒什麼表情的再次輕聲重複了一遍,仿佛是在對他們發令,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語:「最後一次。」說完,拂袖離座,直把八人全都弄得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待得昭尹走出百言堂後,又過了許久,才有一個聲音打破寂靜,怯怯開口:「皇上說的最後一次,是……什麼意思?」 綠衫少年淡淡道:「我想,皇上是想說,這是他對淇奧侯的最後一次縱容與不追究吧。」 藍袍人擰眉:「也就是說……」 紫衣人陰森森的接下他的話,「也就是說,淇奧侯下次再犯這種錯誤之時,就是他的毀滅之期。」 堂中某支蠟燭哧地跳起幾朵燭花,令得光線乍亮的一瞬,亦令得堂前懸掛的烏木匾額上,綠漆陰文的「百言堂」三字,顯得莫名詭秘。 而這時,昭尹已走到禦書房外的長廊上,抬起頭,看向空中的下弦月,一隻烏鴉恰好飛過,啊啊的叫了兩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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