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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侍衛彎了彎腰,「不好意思,各位,現在你們恐怕誰也見不到。」

  薑沉魚擰起了眉頭,她料到對方可能會來這麼一招,然而,事情緊急,他們每在宮外多待一刻,江晚衣就可能在宮內多受苦一刻,而罪名也會更加重一分,所以,一定要見到三位皇子或者公主才行。

  她抿了下唇,沉聲道:「既然如此,那算了。不過,東壁侯此刻尚在宮中,我們要見他。程王不會連我們要見本國的侯主,都要阻擋吧?」

  侍衛曖昧的笑笑:「東壁侯現在……不方便見你們。」

  薑沉魚直截了當的問:「為什麼不方便?」

  侍衛小小的尷尬了一下,然後道:「姑娘這麼急的趕來,自然也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了。東壁侯犯下的可是大錯,恐怕……呵呵,有些事情既然做的出來就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他自己也就算了,倒是連累著你們也……」正笑的猥瑣,薑沉魚將臉一沉,厲聲道:「住口!我國侯主豈容你妄加置評?且不說事實原委如何尚不得知,我們乃是璧國的使臣,就算犯了什麼錯,也不允許你們私下審問!快去告訴你的主子,今日我們一定要見到侯爺!」

  侍衛面色一變,也急了,冷冷道:「你們這樣鬧也沒有用,殿下交代過,今日誰來了也不許見……」

  剛說到這裡,一陣急促的車輪聲穿透雨簾,很快就到了近前,乃是一輛輕便馬車。

  車夫勒馬,輕叱道:「開門,放行!」

  侍衛耷拉著眼皮道:「三殿下交代,誰也——」聲音突停,他瞪大了眼睛,望著從車中伸出的一隻手。

  那是一隻保養得當、非常秀氣的手。

  拇指與中指輕輕彎曲,握著一塊金紫色的令牌,牌上的花紋因為背對著薑沉魚的緣故,看不見。

  然而,侍衛表情頓變,二話不說,立刻恭恭敬敬的揮手,指揮其他守門人將宮門打開。

  馬車從薑沉魚身邊緩緩馳過,薑沉魚盯著那重低垂的簾子,正在想什麼人能有這麼大的權利,連頤非的命令都對其無效時,車裡忽然傳出個聲音道:「你們跟我進去。」

  侍衛急道:「三殿下吩咐過,不許讓他們……」被車夫一瞪,聲音就越說越小,最後沮喪地垂下頭去。

  姜沉魚大喜,連忙回自己的馬車,於是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馳進皇宮,又足足走了半盞茶功夫,才停下來。

  薑沉魚下車,見前面的車夫也跳下車轉身去扶車中人。

  時至六月,正是溫熱的初夏,雖然大雨降低了溫度,但是穿件薄衫已經足夠。然而,從車裡出來的那個人,卻穿得非常臃腫,一眼望去,大概有三、四件之多,整個人都蜷縮在衣服裡,顯得很畏寒。

  車夫將一件狐皮披風披到他身上,他攏緊了披風,一邊輕聲的咳嗽著,一邊抬步,朝屋宇走去。

  姜沉魚吩咐李慶等在外頭,示意潘方一起跟上。

  門口守著的侍衛們見了那人果然不敢攔阻,乖乖放行。

  房門開後,裡面是個宛大的大廳,頤非正斜靠在一把雕花長椅上,用一種嘲諷的笑容看著廳中央的兩個人,忽見門開,那麼多人走進去,頓時吃了一驚,連忙起身落地。

  而廳中兩人,一個一動不動的站著,形如雕塑,另一個跌坐在地,掩面哭泣。不是別個,正是江晚衣和羅貴妃。

  薑沉魚見沒有用刑,心中頓時松一口氣。

  頤非則瞪著那個人,表情極為不悅,然後又瞟一眼他身後的薑沉魚他們,陰陰道:「你不是去了雪崖求藥嗎?」

  廳中暖和,那人解去披風,順手遞給緊跟其側車夫,廳內的燈光頓時映亮了他的眉眼,那是一張蒼白的沒有絲毫血色的臉,眉毛非常黑,像用墨線勾勒出的,密密實實絞成一條,睫毛極長,眼瞳帶著天生的三分輕軟,一如他的雙手,有著模糊性別的秀美。

  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逕自走到一邊,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後才開口道:「發生這麼大的事情,我覺得我應該到場。你不用管我,繼續吧。」清冽如泉般的目光跟著一轉,看向了薑沉魚:「你們也別站著,一同坐下吧。」

  薑沉魚想了想,依言走過去,坐到他身邊。潘方沒有坐,但卻走過去站到了薑沉魚身後,不知為何,這個細小的舉動卻讓薑沉魚覺得莫名心安,仿佛只要有那樣一個人站在自己身後,無論前方要面對怎樣的風風雨雨,都不需要太害怕。

  頤非的眼睛危險的眯了起來,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掃視,最後一聳肩膀,懶洋洋道:「很好,這可是你非要留下來看的,也是你帶他們進來的,日後父王怪罪,可別怪做弟弟的我不夠意思,只能把大哥你,給供出去了。」

  薑沉魚的睫毛一顫——雖然依稀已經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但是真聽人點破,還是有點心驚。真沒想到,眼前這個神溢而容止、秀媚且自矜的男子,就是父親口中那個所謂的「庸碌無為、耳根軟沒主張」的程國太子——麟素。

  這樣的相貌、這樣的風神,為什麼會不討銘弓喜歡?

  如果他真的庸碌無為,适才的守衛們為何會如此畏懼他?如果他真的沒有主見,此刻頤非審訊,他就沒必要非要來淌這渾水,更不需要帶她們一起進來……

  好多想不通的矛盾,一股腦的浮上心頭,卻最終化成了一分鎮定,牢固地罩在面皮之上,薑沉魚靜靜地坐著,凝望著大廳中央痛哭流涕的羅貴妃,和臉色灰白卻一言不發的江晚衣,不動聲色。

  頤非則笑嘻嘻的瞥了眾人一眼,悠悠道:「既然客人都到齊了,這齣戲咱們就接著往下唱吧。」

  羅貴妃明顯哆嗦了一下,抬起赤紅的眼睛,無比緊張地望著他。

  他卻把頭扭向麟素:「怎麼樣,太子哥哥,要不要貴妃娘娘把故事的來龍去脈重新向你複述一遍啊?」

  麟素淡淡地看著羅貴妃道:「有什麼冤屈?」

  羅貴妃咬住下唇,渾身發抖,但就是不說話。

  麟素又看著江晚衣:「她不說,那麼你呢?」

  江晚衣面色冷肅,眸色深沉,宛如一塊沉在水中的白玉。這讓薑沉魚回想起初見他的那一天——杏黃色的帷幕重重掀開後,映入眼簾的所謂「神醫」,竟是一個如此年輕,水般蘊秀的男子,彼時就已覺得,他和皇宮何其格格不入,而今,事關兩人的名譽、兩國的邦交,如此箭在弦上、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重大時刻,看他立在堂下,書生般的單薄身軀,以及眉宇間所散發的濃濃悲愴,都愈發萌生出一種「這樣雲淡風輕神仙一樣的人物,為什麼要站在這裡」的荒誕感覺。

  而他,偏偏也不說話。

  頤非嘿嘿笑道:「他不說,自然就是默認了。其實,說不說也都不重要了,那麼多雙眼睛可都看到了呢……是不是啊,我的東壁侯、江神醫?」

  江晚衣的目光滯厚地從薑沉魚和潘方臉上拖過,然後緩緩垂下頭,薑沉魚注意到他的雙手在身側慢慢地握緊,分明滿含掙扎,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為什麼他的反應要如此為難?莫非還有更深一層的隱情?才能令他寧可冒著被殺頭的風險,也不肯說出真相?

  麟素緩緩道:「我不管別人看見了什麼,我現在只想聽當事人一句話。」

  「那麼,我就為太子殿下複述一次好了。」頤非朝羅貴妃走了幾步,笑吟吟地睨著她,聲音軟棉如絲,「貴妃娘娘和東壁侯自小緣濃,久別重逢,情難自禁,又彼此多飲了幾杯,男歡女愛,渾然忘卻了彼此的身份,所以犯下這滔天大錯,如今東窗事發,鐵證如山,百口莫辯,也就只能乖乖認罪……」

  薑沉魚見他越說越不像話,剛待皺眉,卻聽他語調忽然詭異的一轉,「這樣的故事——別說我不會信,太子哥哥不會信,父皇不會信,恐怕,這全天下的人都不會信的。」

  此言大大出乎她意料,不禁睜大了眼睛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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