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一四七


  「司杏,我不,我不!」君聞書幹嚎叫起來,「我不!我本以為能和你過日子了,我怨了老天二十年,什麼都讓了,什麼都給了。我心裡想著,哪怕什麼都沒有了,但你還在我身邊。你為什麼誰都去救就是不救救我?我也是人,我也什麼都沒有。君家算什麼?是我的累贅!你要走,你要救他,我呢?司杏,我呢?你也可憐可憐我,二十年了,我剛以為自己要有福氣了,二十年啊!」

  我頭一次覺得死別總比生離好。死了就是死了,一方安詳,另一方也不會再惦記著;但生離便是活生生地分開,鮮血淋漓,你明明知道這個人活著,卻天各一方,這種痛啊……

  「少爺,別再說了!君家不能沒有你,就算是累贅……」我說不下去了,「也得照顧好君家,像你說的,人這一輩子不能隨性。你就當司杏死了……每年,也給司杏燒燒紙錢。」我使勁兒仰著頭,不讓淚流出來。

  君聞書的淚不斷地滴落到前襟,他握緊我的手,「司杏,能不能,這回,咱不當人,咱不救,咱誰也不救,咱不當人了……」

  我搖搖頭,淚,嘩嘩的流。我不能不救荸薺,這不是拿我的命去換荸薺的命,只是要我……我能不去救嗎?那是荸薺呀!

  「少爺,別說了,往後你多保重。司杏……」我咬著牙,「不能再陪你讀書了!」

  君聞書緊緊地抱著我,毫無遮掩的哭聲彌漫開來。

  我也哭。我千百次想離開君家,這一次終於要走了,心卻痛死了。老天,你怎麼如此作弄人,這個時候你讓我走!

  時候不早了,我推開他,把他從頭到腳仔細地看了一遍,「少爺,要記得吃藥。」他點點頭。

  「不要熬夜。」他點點頭。

  「出門小心。」他點點頭。

  「多照顧照顧……你的夫人。」他猛地抱緊了我,「司杏,不去好不好?不去!」我撕心裂肺地哭著,如果我真不能是他的,為什麼要讓我守了他十年?十年,我們的緣分只有十年?

  侍槐、看榆和栽桐都在旁邊哭,我走過去,挨個兒和他們抱抱。我第一次真切地覺得,琅聲苑就是我的家,他們都是我的家人。我退後一步看著他們,淚不斷地流下來,臉上卻帶著笑,「我要走了,你們往後好好照顧少爺,像以前一樣。侍槐,你是老大,要帶好他們。」

  「司杏……」侍槐哭了。

  君聞書拿出一個綠色的小盒子,「這個,原本打算親手給你戴上的,你……拿走吧。」我打開一看,還是那對翡翠墜兒,綠綠的,像是滴水,我的淚滴在上面,眼前的綠色模糊了。

  「還有這個……」他從兜裡摸出那個印。我終於忍不住了,抱著他大聲哭起來。

  「司杏,你能不能不去?咱的好日子剛要來,別……別這麼殘忍,也讓我有點兒福分吧,我這輩子,還沒有一點兒福分。」君聞書的聲音哆哆嗦嗦,我的心也跟著抽搐起來。

  我凝視著他,他的淚水不斷從臉上滑落。艱難地搖搖頭,是不是我的命不好,為什麼我剛要喜歡上一個人就會這樣?

  他打開一張疊起來的紙,「娘剛才送來的,以為……再也用不上了。原想著把它化在萱草下,讓我倆快快樂樂的,可現在……你拿去吧。」

  「少爺,是君家的東西,還留在君家。我……我們去燒。」我點著火。

  他握住我的手,「司杏,留著,以後也許要用的。我撐著君家,可你要相信自己……無論什麼時候,好好活著,你是司杏啊!」

  小小的火光亮了,轉瞬又滅了,像我倆朦朧的幸福。

  他又遞給我一劄信,「這個,怕你傷心,一直沒敢讓你再看。可到底……它把你帶走了。」

  我接過來,摩挲著信,誰能說清楚什麼是緣分?我把信一封封地抽出來,慢慢地焚在萱草下。

  那些事,那些人,那些感情,那些淚水,去吧,都去吧……

  如今,我要走了,去面對我未知的命運。

  第六十五章 流星

  我出來了,沒讓任何人送我,怕自己會忍不住跑回去。

  臨走時,我把印放在君聞書的手心,然後把我的手覆上去。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造化弄人,我和君聞書互相掙扎,終於,我好不容易要妥協要接受了,而今,都散了。

  從此以後,雖然不是陰陽相隔,卻是天南海北。我又開始全身發麻,胸口沉悶疼痛,卻使勁兒忍著沒有再哭。我要去救荸薺,這不是哭的時候。君聞書,一定要保重,不能倒下,君家指望著你!

  我的包袱很輕,裡面除了荸薺送我的衣服和護腕,就是君聞書送我的兩樣東西,以及他給的三百兩錢票。他放進去時,仔細地看著我,努力了很久才說:「能回來,還是回來。」我剛止住的淚水又流了下來,回來?真要讓楊騁風……我是不會回來的,我不能讓君聞書在人前抬不起頭來。但我沒吱聲,我知道這可能是他唯一能為我做的事了。我無言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心卻在流淚——明天,會是怎樣的?我真有用到這三百兩錢票的機會嗎?我不敢想,老天保佑我吧!

  我最後一次看了看君家的大門——再見了,逃過一次,回來了,這次是真的再見了。我站著看了一會兒,一咬牙,頭也不回地往城外走去。

  夕陽西下,遠遠地看見一輛綠色篷幔車子停在前方,後面是幾個騎著馬的人。我停住了腳步,心裡默念著:不要怕,不要怕,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認輸!我深吸一口氣,勇氣,似乎又慢慢地回來了,我抬腳輕輕地走過去。

  車簾被掀開了,「你來啦?」楊騁風臉上帶著狐疑,「君木頭沒來送你?」他的目光在我的臉上轉悠著。

  「你說明早寅時他就被押走,我問你,如何一夜之間便可傳遞消息讓那邊放人?」堅持住,堅持住,不能軟,不能軟。

  「都這時候了還死撐!」他皺著眉說,「替死鬼我找好了,是個待決犯,只要我消息一到,他便會替你那個人在牢裡『自行了斷』。至於這邊的事……」他出了一口氣,「一夜趕回湖州是不可能的。可我來時沿途已安排好了人,約定以煙火為信號,次第接力。黑夜中什麼也看不見,煙火卻是最醒目的,這樣把信傳回湖州,你,該信了吧?」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深吸一口氣——司杏,堅持住,相信自己,不能認輸——一拉扶手,跳上了車。他吃了一驚,看看我卻沒有說話,往旁邊挪了挪,我挨著他旁邊坐下了。

  「出城。」他看了我一小會兒才輕輕地說。

  馬蹄嘚嘚嘚,「揚州城」三個字在我視線裡模糊起來。再見,揚州。再見——,聞書。

  「想哭你就哭吧,別憋著,別……憋壞了。」好半天他才說。我把臉扭向另一邊,楊騁風歎了口氣,「別怪我,也別……」

  「不敢。」我突然開了口,「把我挾持進揚州,又把我挾持出揚州的都是你!」他愣了一下,又歎了口氣,卻再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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