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一三七


  我點點頭。是沒用了,都這時候了,我已經不抱希望君聞書能活著回來。他們留著死了的君聞書除了給自己找麻煩外沒有任何用處。如今我也只能逼他們把屍首交回來了,我得讓他們吐血。於是我加大聲勢,放出話說君家已放棄了聞書少爺,現在全力懸賞尋找屍身和捉拿仇人,並四處尋覓七歲以下男童,準備承繼君家的香火。

  我要逼他們!

  君聞書被劫後的第三十三天,我一夜沒睡。佛家說,三十三重天是離恨天。林先生說君聞書被劫是由於恩怨。是誰做的我不知,但無論是誰,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在香爐前貢上荷葉,佛家說,三界眾生以淫欲而托生,淨土的聖人則以荷而化身。因此,荷花表示清淨的功德和清涼的智慧。君聞書曾說,荷者,合也。無論是什麼,過去的都過去吧,阿彌陀佛,天可憐見,合了吧。我在心裡默默念叨著,我從不求人,菩薩,求你合了吧。

  第三十八天清晨,我濛濛矓矓地剛要睡去,遠遠聽見侍槐嘶啞的聲音響起來,在天光微亮的清晨顯得有些恐怖,「司杏……司杏……少爺……少爺回來啦,回來啦……」他失聲痛哭。

  回來了!君聞書回來了?!

  我掀開被子跳下床,幾個家丁抬著一扇門板走進來——上面躺著一個人,我跑過去一看,是君聞書,瘦了兩圈,就剩下一副架子了,他雙目緊閉,臉色灰白,沒有一絲血色,頭髮糾結成一團,衣服髒得辨不出顏色,垂下的手臂隨著門板一晃一晃的。我不敢動,氣兒都不敢喘,眼睛盯著門板慌張地扯住侍槐,「侍槐……他是……死的,還是……活的?」

  侍槐抹了把眼淚,「有氣兒,有氣兒,咱少爺還有氣兒。」我兩腿一軟,跪在地上哇哇地哭起來。

  君聞書,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剛把君聞書放在床上,院子裡就響起一個蒼老無力的聲音,「三兒,三兒,我的兒啊,你在哪兒?讓為娘的看看。」我出去攙著她,她的眼睛紅腫,頭髮蓬亂,身上的棉袍有一半拖在地上,身子不斷顫抖著,似乎只剩下最後一點兒能量。

  她一進房門就甩開我,撲到君聞書床前,「三兒,你可回來了,你可回來了呀!娘對不起你,是爹和娘對不起你,你可要了為娘的命了,你是娘的命呀……」她抱著君聞書放聲大哭,嘴裡反反復複地念叨著「是爹和娘對不起你,你是娘的命呀」母子連心,哭聲哀切,我們也都哭了起來,一時間房裡哭聲一片。

  我擦了把淚,「侍槐,快請郎中和林先生。」

  「郎中早就讓人請去了,林先生那兒我這就去。」侍槐原本跪在地上,跳起來迅速地跑了。

  我給君夫人披上衣服,勸她道:「夫人省些力氣,少爺回來了就是好事,您莫哭壞了身子。」她不理我,又哭了一陣兒才慢慢地直起身。

  我拿了梳子,輕聲說:「夫人,郎中一會兒要來,要不,我給您梳梳頭?」她仍盯著君聞書,有些呆滯地點點頭。我蘸了水慢慢地收拾著她的頭髮,她突然回過頭看了我一眼,又轉過去看了一眼君聞書,然後擦了擦眼睛。我一怔,君聞書躺著,在他面前,我給他娘梳頭!

  我心酸起來,多少次面對面與轉身,多少次對立與爭取,這一刻能說什麼?

  郎中來了,號脈後搖搖頭,「令郎的頭部受了打擊,飲食不繼,又受了風寒,侵入六腑。這病,難說……能不能起來,就看底子壯不壯了。」

  我扶住床欄杆,勉強穩住身子,才走過去扶君夫人。「郎中,我求求你,治好我家三兒,他是我家的命,我的命啊!」君夫人崩潰了,跪在郎中面前,捶著胸口瘋了一樣地拉著他。郎中嚇了一跳,趕忙躲到旁邊,「夫人可折煞我這糊口的老頭兒了,實在是醫術有限,夫人還是另請名醫過來看看吧。」

  我拉著她,「夫人,快起來,少爺那樣都回來了,能好,肯定能好。夫人,您快起來。」君夫人全身似泥,哭倒在地上。我和待蕉把她扶上床,自己抹了把眼睛,讓人把全揚州城有名無名的大夫都挨個兒請來吧!

  郎中一個個地來,一個個地走,說的話都差不多。林先生早來了,也聽了郎中的說法,每走一個郎中,他也搖頭嘆息一陣兒。

  一整天,我滴水未進,送走最後一個郎中,我把君夫人勸回去,自己癱坐在椅子上。

  「姑娘辛苦了,少爺的事全靠姑娘撐著。」林先生坐在我對面,「不管怎麼說,少爺總算是回來了,還是應該恭喜姑娘。」

  我動了動嘴角,算是笑了笑,「總算回來了。」我喃喃地說,「卻是這樣回來的。」我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嗚嗚地哭起來。林先生沒有勸我,只在一旁歎氣。哭了一陣兒,我覺得心裡清爽了些,好似又有了力氣,抬頭叫了侍槐,「忙了一天沒來得及問,你是怎麼看見少爺的?」

  侍槐形容枯槁地站在門口,眼神散亂,不像人樣兒了,「早上我正準備起來,家丁跑過來,說他們一開門就看見門口有扇門板,是少爺,於是趕緊來報信兒。我撒腳跑過去,他們已經抬著往裡走了,一看,還真是咱少爺。」侍槐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可是咱少爺……」

  我又哭了,儘管我們都接受了君聞書死的結果,但他以這樣的方式回到君府,對我們的衝擊力還是太大了。在我心裡,君聞書是活的,是活的呀,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我沒工夫深究到底是誰、為什麼把君聞書送回來。眼前,他的生死佔據了我的大腦和精力。林先生安慰了我一陣兒就走了,我一個人守著君聞書。

  他氣息微弱,我撬開他的嘴,灌了點兒米湯。他能下嚥,就是很勉強,一次吃的不多,我便隔一會兒喂他一些。喂多少次我都不嫌麻煩,我相信人是鐵飯是鋼,他多吃些,就會好得快些。衣服早給他換過了,但頭髮還是很髒,我用溫濕的毛巾輕輕搓揉他的頭髮,給他潤濕手,小心地剔著指甲。不敢給他擦身子,怕他受涼。我想讓他乾乾淨淨地躺著,他一向是那麼愛乾淨的一個人。

  君聞書,醒來吧。你爹死了,你姐死了,你要是再醒不過來,你娘真的要崩潰了,老人不應該受到這種打擊。醒了吧,醒了吧,我們還在書房聊天,吃那些豆腐包,互相比賽背書,一起看圓珠湖的荷葉。你不是說了嗎,荷者,合也。醒了吧,你忘了你要我等你回來,還說要給我帶臨安城的好玩意兒,你就這樣回來的嗎?你這個渾蛋!醒了吧,醒了吧……

  心裡亂,躺也躺不住,我索性爬起來洗他的衣服,一掏袖兜,一塊石頭掉了出來。我摸起來一看,是個胖乎乎的盤腿坐著的小童子,肥嘟嘟的腮幫子,彎彎的雙眼,雙下巴,戴著項圈,衣服褶子栩栩如生。我摩挲著,感覺下面有字,倒過來一看,原來是個印。兩行古篆刻在底座上,仔細辨認: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的淚一下子湧出來了。

  冬日的陽光裡,揚州街頭,他小聲說:「我想和你手拉手走。」車中,我在哭,他握著我的手說,「我知道你難,我也難,我們就手拉手,互相扶著走過去,好麼?」榻上,他握著我的手,「若是有下一輩子,希望我不是君聞書,希望我能認出你,多冷,我們都不怕。」……

  我抓著印,小聲哭了起來。你追了我這些年,我也追了別人這些年,你和我,是誰的錯?你若不是君家兒,我若不是君家奴,我們或許會在一起。但是,我們之間隔著太多東西。你苦苦地為我留了一個側室的位置,可我……

  我號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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