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一一〇


  我不吱聲。不是為荸薺,而是為楊騁風,我一個下人,敢說嗎?人家會以為我勾搭二姑少爺。

  鋤桑以少有的沉重口氣說:「其實,我挺同情你。」我轉過頭來,他也一臉的哀苦,「咱這號人,什麼時候能做自己的主。」

  我看著他,「你怎麼了?」

  鋤桑苦笑,「沒什麼,我也十七了。」

  「是不是引蘭?」

  鋤桑只是平淡地說:「想也是白想,我現在就和你一樣,天天想著怎麼出府。」

  「這麼說你和引蘭……」我打住話頭,往外看看。

  「沒有。」鋤桑撓撓頭,「就是想想。這事兒總折騰得人不好受。」

  我不做聲。有辦法可想我早動腦子了,外面即便山崩地裂,我也不願再待在這兒了。我突然蹦出一個念頭,荸薺這樣對我也好,下次出去就不找他了,看楊騁風還去哪裡糾纏我!一想到這兒,我又責怪自己,怎能這樣想呢,怎能不去找荸薺呢!

  一直到完全天黑,君聞書也沒回來,我怕楊騁風還在我屋裡,便磨蹭著不想回去。想到楊騁風,我就頭大,怎麼會有這樣的人,他怎麼就盯上我了?哪輩子遇上的,糾葛到這輩子來了,我恨恨地想。

  二更了,君聞書還是沒回來,我實在耗不下去了,悄悄走到我的屋子裡,先躡手躡腳地看了看,見裡面沒動靜,才慢慢地摸進去。我怕楊騁風會從哪個角落裡冒出來。陰魂不散,我腦袋裡突然想到這個詞。

  第二天我來到正房,君聞書的臉色十分難看,也不和我多說話。我隱約感覺出事了,但主子們的事,也用不著我多問,就像楊騁風那番算計君家的話我無法外傳一樣。不一會兒,林先生來了,他倆又關在屋子裡密談。接下來的幾天林先生都來,這是少有的情況。我悄悄地留意了一下,他走時面色很沉重,君聞書也很少說話,有時呆坐著,多數時候是在蹙眉沉思,幾次見他看向我,似有話說,卻終究沒說。我不好奇,也不打聽,確實如楊騁風所說的,君家陰森森的鬧鬼氣,這個地方,幫幫君聞書可說,我可不願意待一輩子。

  我給荸薺寫了第二封信。我心裡苦,能做的也就是寫信而已。我相信有命,可我也相信,老天註定了你的一些東西,但一定也給你留了餘地,讓你能做修改,否則就沒得玩兒了。相信吧,生死津頭正要頑,老天也想和我們玩兒。我希望荸薺樂觀一些,春試失敗了,做人卻不能失敗。人生有大大小小的無數次戰役,如果敗了一次就低頭,那怎麼行!一蹶不振,是貶義吧!我想盡力說服他。我說,此或彼,好或壞,都是一時的,人死蓋棺方定論,沒必要太過掛懷。我說,你考不考得上,在我心裡你都是荸薺,只要你願意。我說,生活總是有得有失,不能一帆風順,也許我們比別人多一些困難,但只要「化監獄為道場,則其往生品位尤高也」我甚至說,我是奴婢,你是平民,其實從身份上來說,你仍然比我高一級,我不放棄,也希望你不要放棄。最後這句話,我十分不願意加,雖然我對自己總有些鄙薄,卻不願意真的這樣說。但是,如果對他有所幫助的話,我還是寧願這樣說。

  外面菊花正盛開,我突然想起一首菊花詩: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心下一悲,覺得很像我和他,便提筆添在上面。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荸薺,出去後我陪著你,讓我們都好起來吧。

  信寫完了,我把它貼在胸口久久才拿下來,反復地摩挲著。荸薺,給我回信吧,給我回信吧。荸薺,人活著都不容易,你說你難,你可知道我風塵僕僕地走了兩世,還不是一樣地掙扎。人都要自己安慰自己。我念念叨叨地,希望能滲進信裡,讓荸薺聽了去。後來我才發覺,今日我所說的也是小乘,好或不好都是相對的,總有人比你更糟糕。而我也不知道,我的這封信,後來竟讓自己陷入別無選擇的命運。

  第五十章 嬋娟

  八月十五,一輪明月,桂子飄香。收了晚飯,君聞書忽地說:「司杏過來和我看看月亮吧。」我搬把椅子在門口,他見了,「再搬一把,和我一塊兒。」

  月亮已經濯上天空,一片明淨。晚風吹來,帶來甜甜的桂花香。揚州人愛桂花,琅聲苑裡也多植米黃的金桂,這個時節,常常灑落一地。我覺得將桂花「問西風消息」是再好不過的恰當,秋風屬金,桂花雖香,卻為挺拔的木本,硬朗的繁華充溢著香的盛況和香後的凋落,是秋天的調調。

  兩人不說話,默默的看了會兒,君聞書問:「你在想什麼?」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君聞書略有點笑意,「這裡又沒有海。」

  我搖搖頭,「少爺是沒見過。奴婢以為,這裡的月是淡淡的安祥,而海上生明月,其實是孤獨。一片海,都是黑的,只有那一輪月,照開一道光,四周仍然全是黑的,仿佛只有它自己。」

  君聞書不言語,好半天才說,「真香。」是,恰巧一陣風過,似乎聽到園裡桂花簌簌落地的聲音,兩人互望了一眼,又都無言的轉回去。

  靜謐的美好。

  過了好久,聽君聞書輕輕歎息說,「真是好啊。我總覺得,這是最好的光景。」

  「是,奴婢也覺得。多少繁華,都不如這一點安靜。」我出神的望著那月亮,真是清,也真是亮。

  君聞書笑了,「司杏,我常常不明白,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也笑了,「這個想法奇怪嗎?多少繁華,也不過是煙雲而已。心頭一寸土,靜字為先。繁華太吵了,奴婢確實不是很喜歡。」上世便是一世的掙扎,見過了不少東西,蹦啊跳啊吵啊鬧啊,累,這一世,只想淡淡的過過生活,這話,對君聞書說不得。

  君聞書信口悠悠,「桂花明月綠窗,鬢影笑語書香。」

  我笑道,「這是少爺要的幸福?」

  君聞書笑說:「不好?」

  「好,就是有點酸。」君聞書大笑起來,「酸什麼?」

  「少爺不似這般會風月的人。」

  「為什麼?」

  我搖搖頭,「感覺。尤其『鬢影笑語書香』是少爺說的?」

  「那你說?」

  我想了一想,半天才撓撓頭,「奇怪,對著月亮,好像也想不出什麼別的東西來。月亮不酸,但一說出來就是酸的。」

  君聞書哈哈大笑了,「丫頭,你真是有意思。」我也嘿嘿了一陣兒,兩人各自面帶微笑的看月亮,他說:「月亮小了,真是丸似的。」

  「嗯,《後赤壁賦》中說『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常常覺得這八個字,抵的住多少話語。」

  君聞書點點頭,月亮已經升上中天,月光照在他臉上,一片清幽,我發現古人的衣飾,多少都有些仙氣。安靜如君聞書,一身青色的衣服,真如水一樣,溶在月色裡,仿佛和月亮就是一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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