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八四


  我日復一日的生活著,君聞書也從原來的帳海中解放出來,除了去店裡,便仍在家讀書。林先生依舊是每隔十天來府裡一次,談話內容卻有了改變,我知道,他也是君聞書的智囊之一。每次林先生來,我便自動躲出去。秘密知道的越多,死的便越快,我不想被圈在君府,所以,儘量少聽、少說、少惹事。

  這天,送走了林先生,君聞書喚我拿幾卷《王摩詰文集》來讀。王摩詰就是王維,王維的身世令人歎,但他的詩我也喜歡。今天,君聞書反反復複吟的卻是一首思鄉詩:「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反復吟詩,必有所托。而他的家就在此地,那他,又有何所托呢?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唉,這詩,該是我吟的吧?不知荸薺怎麼樣了……

  我正想著,那邊吟的聲音住了下來,淡淡的男聲說:「司杏,你在想什麼?」我回過神來,「沒,回少爺,我沒想什麼。」

  一小會兒的沉默,淡淡的男聲又問:「你,看得起摩詰麼?」

  我一愣,思索了一下才問道:「少爺說的,可是王右丞的出仕?」

  君聞書不置可否,我也不知該怎麼回答。王維的詩和王維的人反差很大,他因詩中所常體現的意境而被稱為詩佛,為人為事卻頗令後人非議。就中國人一直提倡的氣節來看,王維確乎不是一個君子。儒家所提倡的君子,應該是「學而優則仕」、「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從一而終,不仕偽朝」王維先是為了官位,不堅持事理而曲折逢迎,安史之亂後,王維被俘,繼而投降做了偽官,這個,確實有點不可原諒。

  我想一想便說:「摩詰先生若先未侍李唐而直接出仕安祿山尚有託辭,畢竟選擇仕或不仕、以及仕誰亦是士子們的見解。然侍李唐皇帝在先,仕安祿山在後,倒確實失之投降失節了。」

  君聞書摸挲著他的小烏龜,低著頭,並不看我,「也許,他有什麼苦衷?」

  我搖一搖頭,「有些苦衷要得,有些苦衷,再苦,也是要不得的。一要,便是千古駡名。」

  「那,李陵呢?」

  君聞書和我談起史來了?李陵,又是一個歷史上的悲劇人物,名將李廣之孫,卻受人擠兌,以致於被迫投向匈奴落得背叛母田、滿門抄斬的叛將下場。君聞書提起他,我也語噎了。慢慢的,我說,「我敬佩他。」

  無論怎麼說,李陵都是一個悲情的英雄,降過一次,不得已,因為李陵也是人,也有人的真實的情感的弱點。但既已經降了,就絕對不能再降第二次,哪怕再有理由、甚至,哪怕能為自己博來名聲——這是李陵對自己的尊重。我理解他,誰恨自己都不如自己恨自己厲害,人生天地間,遇事可能要低頭,但絕對不能侮辱自己。

  我心裡也悲哀起來,什麼樣的命運是我們能選擇的?我們的命運,有時,竟是別人選擇和掌握的。

  君聞書又歎了一聲,卻沒有再說話。兩個人,隔著門,各自望著窗外,發起呆來。

  雖入了秋,外面的樹葉兒仍是濃綠,細雨落下來,樹枝在雨絲中顫,偶爾,有黃葉子飄飄忽忽的隨著風蕩下來,倒顯得十分的靜。我正瞧著,卻聽君聞書低低的說:「你看,那片葉子落了。梧桐葉落而天下知秋,一切,便要開始了吧」

  君聞書似有心事,我側了頭看著他,他卻依然凝視著窗外:「若有一日,你覺得我不是人,也希望,你能像今日這般,說我。」

  青色的身影、不動的面龐,風從視窗進來,悄悄的亂了他幾絲頭髮,君聞書身上有一種不可抑制的孤獨正散發開來。他有心事!

  「少爺?」

  「人是不可選擇的,如真能選擇,我還是寧願唯讀讀書。」君聞書只手放在桌上,指上夾著筆,「你聰明,有些事,終究有一日,你會知道的。那便再說吧。」

  「少爺怎麼說起這些來了?接布店不是很上手嗎?還說這些?」

  君聞書抬頭笑笑,並沒有說話。書房裡,一片寂靜,他和我。外面,細雨裹了風,樹枝在輕輕的搖。靜,連結成一片。

  「少爺,」侍槐突然濕漉漉的從外面進來,「楊府來人說,聽荷怕是……不行了,想讓司杏過去說說話。」

  我驚了起來,聽荷不行了?怎麼可能?君聞書坐著不動,面上卻變了顏色,一臉的狐疑。

  我心裡也在轉,是不是楊騁風的花招?聽荷一向沒聽說有什麼病,怎麼不行了?

  君聞書頭歪向我,我便說:「侍槐,這事,到底是真是假?」

  侍槐搖搖頭,「我也不知,來人就在外面,少爺,要不,喚進來問問?」

  君聞書瞧了我一眼,點了點頭。侍槐出去,不大會兒,便領了個人進來。

  「見過君少爺!」來人行了個跪禮,我一瞧,還是上次那小廝。

  「起來吧。你說聽荷要……怎麼了?」

  「回君少爺,上頭的說,聽荷姑娘產後身子不好,怕是保不住了,想見見司杏姑娘。上頭還說,如果司杏姑娘還有情分,就過去看一下。」

  我的頭嗡了一下,產後身子不好?那個磨和樂,原來是聽荷說,她有孕了?她才多大?聽荷、引蘭和我其實都是同年,生日有大小,我是春天生的,引蘭是秋天生的,聽荷是冬月生的,十五歲的聽荷,當媽媽了?身子不好,要保不住了?

  我晃了兩下,二娘終究沒死在我眼前,現在,要死在我眼前的,是聽荷。

  君聞書看著我,並不言語,只對來的小廝說,「有勞你,煩你跟了侍槐去廂房候著,去或不去,一會兒給你信兒。」

  「少爺?」

  「你想去?」

  「少爺,那是聽荷,是咱府裡出去的聽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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