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八三


  現在,我經常跟著君聞書去布店,不過,我是小廝打扮,名也換成耕竹,而且只聽不說話。我不想太招搖,弄的人盡皆知,我要給自己留後路,因為,我是打算離開君家的。

  我原以為君家的布店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真正介入,才發現,一切井然有序。布店的帳房姓王,君聞書稱他為王叔。淡淡的八字眉,眼皮兒鬆馳,耷拉下來掩了眼睛的光芒,一臉的和氣。他對君聞書明顯客氣,但我也敏感的感到一種不屑——君聞書畢竟還小,又沒有老爺子撐場面,不亮幾下,根本鎮不住。

  於是,我回去研究了一下,便讓君聞書從說帳開始。任何一個公司、一個店都不敢說自己的帳目完全沒有問題,君如海每年肯定要查,查的結果,君聞書不去問,我也不得而知。我特地挑了去年春節出的一批緙絲,這批絲很奇怪,出了之後又轉了回來,我對布不懂,但以我前世的經驗來看,這種情況可能是躥貨躥回來的。我領教過君聞書盤查人的本領以及他那淡淡的卻足以讓人覺得壓抑的威嚴。果然,君聞書似淡不鹹的一問,這王叔的臉略略有些變了顏色,「少爺,那批絲原來是訂給前條街的鹽商孫員外家,後來,他家又說不要了,給退回來了。」

  君聞書扭頭看了看我,我不作聲,裝作不懂的盯著地面,卻乘帳房王不注意,在君聞書的背上悄悄的劃了個叉——查!

  君聞書故作沉吟,然後似無意的說:「這麼大一批絲,還在麼?在的話看兩眼,我看看孫員外家要的是什麼貨色的絲,以後,心裡也好有底。」

  真是看不出來,夫子君聞書,倒也能把謊話說的天衣無縫,絕對不亞于楊騁風。真是狡免三窟,人人活著都不易。

  帳戶王的臉更加不自然,他想了想才慢慢的說,「少爺要看,原是應當,只是庫房積塵或多,恐汙了少爺的衣服。」

  「哦?庫房有積塵?我原以為放布的地方,應該好些呢。」君聞書這弦外之音彈的真夠絕的,我在心裡都佩服。

  帳房王不得已的笑了笑,喚了夥計,開了庫房。

  庫房裡並沒有灰,君聞書的臉色也毫無變化——真是沉得住氣,是我,我早要擠兌他幾句——他信手翻著,摸到一堆絲前,卻住住了。「這個便是麼?」

  「回少爺,這個便是。」

  「發黃?卻是,受潮了?」上等的絲發了黃,基本是要報廢了。

  「是受潮了。」帳房王的臉色有點松。

  我也以為要放帳房一馬了,沒想到他緩一步卻又跟一步:「哦?這樣的庫房,既不漏,地也結實,卻要受潮?是誰管的?」

  帳房王的臉色又不自然了。「這個——」

  「其他還有受潮的麼?」

  「這個——」

  我悄悄的出去了,主子查問下人,更何況還是舉足輕重的帳房王,我不在眼前的好,省得弄的他沒臉,畢竟,這布店一時換不了人。想來君聞書也懂這個理兒,否則,剛才也不必緩一步將責任繞到管庫上了。

  外頭麗日當空,蟬鳴的真盛,我找了塊蔭涼處蹲了下來。要過八月十五了,不知荸薺怎麼樣了?上次在我信裡讓他凡事想開些,不要太難為自己,他聽進去沒有?功名功名,有什麼好?真做了那宋朝佬兒的官,不也得亡國麼?別說這小小的南宋,恁是北宋,也逃不過歷史的車輪。什麼能光耀古今?書、科研成果、你真正的業績。做那些官,有什麼用?真要出名,著書、做實事——我知道,這些「光輝」中沒有荸薺,也沒有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他們都不是歷史人物。他們也是要死的,平凡的死去,他們,我們,都只是這歷史中的一粒小小的、可以忽略不計的沙子。

  既然是沙子,為何不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卻非要卻為難自己、以別人的好惡為標準去規劃自己的人生呢?我真希望荸薺能懂得,不過,我也知道,這不大可能。因為,對於未知的未來,我們永遠都野心勃勃,不斷的設想、不斷的開拓。就像前世的我自己,不也是考這考那、學這學那的嗎?其實,我又何嘗不知道,我自己,也不可能成為光輝千古的歷史人物呢?人呐,真是可笑,有時,竟是自己不斷的為難自己,自己在給自己作扣!

  君聞書出來了,我立馬站起來,偷眼一瞧,後面跟著誠惶誠恐的帳房,一見便知君聞書得了勝,我也垂下了頭。

  上了車,君聞書便松了一口氣:「累!」

  我笑了,「看少爺舉止言談,不像累的。」

  「去和人扮戲演,你不累?扮個小廝裝啞巴,還是個眼觀六路的啞巴,你不累?」君聞書把這一耙打了過來。

  「沒我什麼事兒,還是少爺戲多,少爺這盤查人的本領,司杏也算是見識了。」

  君聞書只是笑,過了會兒才說,「看來也沒有多難,就是累」

  「少年得有自信,我相信,這事兒少爺應付的了。」

  「真的?」

  「真的。」

  君聞書開心的笑了,「我也覺得還好,有你在,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

  我訕笑兩聲沒說話,我不想知道太多事,只想給君聞書出出不是很大的主意,而並不想成為他絕然的心腹,更不想像主人似的說三道四,這不是我份內的。我的心真的不在君府了,早走了。外頭的陽光外頭的風加上外頭的荸薺,哪個都在吸引著我,我也十五了,出去,天地大好,不必像當初那麼依賴給人做丫環才能活,幫君聞書過了這關,就真該是走的時候了。

  過了八月十五,又是一秋。要九月了,荸薺給我回了信,我喜滋滋的拆了信,卻驚的站了起來。荸薺的胳膊斷了!我仔細的看著,原來是州府衙門的馬驚了,他躲避不及,慌忙中掉到溝裡,左胳膊被壓在下面,折了,十分疼。最要命的是九月二十鄉試,這疼,卻是難忍,他心緒沉沉,說這次是沒希望了。

  真是突來的天災。我想去看看他,再三思量,還是不去了。出府一次不容易,我要把我所有的努力用在最後的徹底出府上,現在能少耗一分就少耗一分。況且我去也幫不了什麼,反倒擾亂他的心緒。就這麼著吧,胳膊斷了,人沒事,大不了左胳膊殘了,我也不嫌棄他——我反正也不在乎他能不能考上。真考不上,等我出去了,我和他一起幹點什麼不行?即便是吃糠咽菜,我樂意!

  風花雪月是愛情,相濡以沫也是愛情。卿卿我我是愛情,這種,遙遙相掛,也是愛情。荸薺,你堅持住,我不能去看你,可是,我掛記著你。你要相信,總有一天,我一定能從這門裡出去,帶著我的自由身。

  我算了算時間,再寫一封信,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考前寄到了,我就寫一封考後寄到的吧,我想讓他輕鬆點。我自己並不看重這考試,但對於他,還是要寬慰下的,因為他是重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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