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七九


  我把信又看了一遍,還是那些內容,連一句能推敲出雙層意思的話都沒有。荸薺,你真如此冷淡!你家門前的初遇,方廣寺的陪伴,再見面的那頓晚飯,橋頭你我的依偎,你竟沒有看清我?你,真覺得做妾是我的好出路?你我牆裡與牆外,卻讓我怎麼把心事和你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麼難?我要你給我分擔了嗎,我奢望過嗎?我奢望過,我真的奢望過。我奢望你是我的知心人;奢望我挨打時你在我身邊;奢望在我不知怎麼辦時,你能給我出主意;奢望初二那天能給你親手戴上帽子;甚至奢望過,你會在外面等我出來,我們一起盡情地有說有笑,不避諱旁人。可是,這些奢望我和你說過嗎,我又能和你說嗎!

  我把信揉成一團,抬手要扔,卻留下來了。我捨不得。那是荸薺的信,雖然他誤解我,那也是荸薺的信,我的醜荸薺的信。我把信攤開,小心地捋平整,又看了一遍,忽然心酸地笑了。

  這個小心眼兒的荸薺,你這是生氣了。雖然你不懂我,但好吧,看在你「吃醋」的分兒上,我原諒你。不過你下次要是再這樣,我一定不放過你。

  我笑了,眼裡卻有淚水,轉了轉,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我能掌握什麼?真有下次,我又能怎樣?荸薺,醜荸薺,什麼時候我能站在春風裡,站在你的面前,和你輕輕地說話,和你開心地笑呢?

  我開始斟酌給荸薺的回信。我沒有直接提到他信裡說的話,也不敢再提看賬,就說我在府裡的生活,說我和侍槐、鋤桑他們的玩鬧,說自己如何的笨以至於做錯事,說自己吃了什麼。末了,我憋了很久,還是問了他,那頂帽子是否合適——我真怕他扔了!

  無論蕭靖江怎麼對我,在心裡,我都認為他是我最親的人。這種親,可能不是愛人之間的親,卻是一種很安詳的親。許是他見我第一面就是在幫我,許是他不是出身大戶人家或官宦人家,許是他也如我一樣的不如意。我就是覺得,他和我是一樣的人。我從不覺得要提防他,和他在一起,很安定——雖然外面並不安全,雖然他有時很笨。

  世上可能有一千種可稱之為愛情的感情,也許,我這也算一種?其實,愛情就是你的感覺,無關他人。甚至,無關你「愛」著的那個人。也許,我這也並不是愛情吧。

  君聞書對布店的賬越來越熟悉了,我跟著看看,也開始驚訝他家生意做的大。這只是君家的一家店,可見江南織業大戶的名聲也並不是虛傳的。不過我覺得奇怪,現代公司是有限責任,只在出資範圍內負償債義務。可內部還要建立起名曰「公司治理」、號稱三權分立的小縮影的權力架構——即股東會、董事會、監事會鼎足而立,互相牽制。股東會類似于議會,董事會相當於政府,而監事會的權力可比司法機關,相互之間的關係十分複雜,動不動還要搞個股東訴訟訴到法院去。而在宋朝,做生意所背負的都是無限責任,也要委託帳房。沒聽說誰不信任誰要到官府去打官司的,也沒聽說誰申請破產保護,誰因負不起債而跳樓自殺的。金融業不發達,也不能向銀行貸款,可照樣經營得挺好。我們下工夫從外國學了管理制度,可有沒有反思過,我們老祖先的東西真的不能用嗎?

  我仔細翻過帳本——當然,沒告訴君聞書我在找什麼——賬上只記了店裡的流水,並沒有關於實收資本的記載。我實在不知道,當年君如海或君如海的祖先,是以多少本錢起家的。我想學習一下,也得不到要領了。

  下了一陣兒海棠花雨,緊接著丁香正旺盛,後院一片馥鬱,小蜜蜂天天嗡嗡叫,十分熱鬧。

  春天正是活動的好時節,君聞書經常出去,鋤桑幾個便拉著我玩馬球。有一次讓君聞書撞個正著,他倒也沒說什麼,只讓我們別太吵。鋤桑沖著我齜牙咧嘴地笑,我卻趕緊放下球杆,跟他回書房。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君府的氣氛似乎不那麼壓抑了。為什麼?是因為君聞書對我們好了?或許是我敏感,我總覺得,似乎君聞書自己都不那麼小心翼翼的了。具體的說不上來,只是一種感覺而已。

  日子就這麼悠悠地過去了,四月二十二,我忐忑不安地寄走了給蕭靖江的信。還是很厚,和以前一樣,說些七七八八生活上的事。在信中,我似頗為無意地編了個謊話,說府裡打發了一個丫鬟,按年齡,可能過幾年我也要被打發了。我又把君夫人對我說的那些話降低了火藥味,以玩笑的形式加了進去,希望荸薺看得懂吧。

  發生了書房事件,我就更不想摻和君聞書的事,免得將來一旦他倆發生衝突,我說不清楚。有時我在心裡琢磨,為什麼君聞書突然要接布店?楊騁風明知道君聞弦是庶出的卻不鬧,看著更像定時炸彈——他哪裡是肯吃虧的人!他和君如海合夥做的什麼生意?楊騁風說的「姓君的君子做的事」指的又是什麼?他還給眠芍送東西,似乎很在意她呀!

  眠芍的臉在我眼前晃了一下——瓜子臉,狹長目,嘴角長著一顆珠痣,倒是蠻好看。只是,怎麼那麼毒呢!君如海也發昏了,怎麼就認不清她!事隔幾年,如今想想也不怎麼恨她了。順著又想到了二娘。唉,二娘,不知道你投生到哪裡?是不是也如我一樣,居然投生到以前的朝代。人與人之間的相識真玄妙,來來往往的靈魂,這世或那世,便認識了。下一世還會再認識嗎?我和荸薺呢?我越想越亂,索性收拾好杌子進屋了。

  十五歲了,又是初夏。芍藥豔豔地開著,映著日頭的光,似乎頭一次覺得琅聲苑有了生氣。我想去看看引蘭,可又不敢,偷偷地問鋤桑,他竟臉紅了。

  「司杏,還是你想想辦法……讓她來一趟吧。」

  「我若有辦法還問你!你替我想想,我去看她。」

  「要不,我去送信,就說你找她?」

  我歪著頭,看了看鋤桑,暗自笑了,答應了他。果不其然,過些日子,引蘭偷偷地來了。

  「姐姐,」引蘭見面就拉著我,不住地打量,「姐姐出落了好多。」

  「小丫頭片子,真會說話。」我用指頭戳了她一下。

  我沒敢讓引蘭待在屋裡,和她繞到後院。丁香已經開過,葉子綠滿了枝頭,背陰處的牡丹正盛,我拉她躲在一叢花木後坐著。

  「引蘭,你好嗎?夫人有沒有難為你?」

  引蘭搖了搖頭,「我也十五了,橫豎是要被打發出去的人,只要不犯什麼錯,倒也沒什麼。姐姐你和……你怎麼樣?」

  我也搖搖頭,盤算了一下,還是想找個人商量。沉默了一會兒,我問她:「我想出府。」

  「怎麼了,少爺不留你?我聽說夫人要送了培菊過來,少爺不收,可是……因為你嗎?」

  我笑了笑,君聞書的心事說不準,也許是吧。可是,怎麼好和引蘭說。於是我避開她這個話題,只說我關心的,「這個不歸我們管,少爺有他自己的想法。引蘭,你說我怎樣才能拿到賣身契出府?」

  引蘭一臉的驚訝,「姐姐……你……是不是外頭有人了?」

  我覺得有點兒暈,荸薺?但還是搖頭,「其實不是為了他,是為了我自己。」

  她抓住我的手,「這麼說,你真是外頭有人?」

  「你別這樣。」我不好意思地抓起她的手,有點兒狼狽,「不是什麼外頭有人,好像……我是偷漢子的。」

  引蘭哈哈大笑起來,「姐姐,你真是你,怪不得少爺不願要培菊。是我呀,我也不要。呵呵,你知道嗎,培菊可氣死了呢,覺得沒臉,還偷著和夫人抹眼淚。姐姐,你真捨得少爺?」

  我又一搖頭,「我們先不管我願不願意跟少爺,就是願意,我一個丫環,最多也就是做偏房,有我說話的份兒?我難道要一輩子低著頭、屈著腿做人?更何況,少爺掌了家,這家裡的一切,他就說了算了?」

  「姐姐這麼不願做偏房?」

  「非但不願做偏房,正房也不願做。」

  引蘭張大嘴巴,「姐姐不打算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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