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三九


  「拿去吧,你的。」君聞書遞過一個信封,我只看了一眼,立刻心跳的要蹦到嗓子眼兒了——信封的右下角赫然有三點墨蹟,這是我和蕭靖江約定的標誌!蕭靖江!我臉上不由自主的堆滿了笑,蕭靖江,你可是來信了,你可是來信了你。

  君聞書似在觀察我的臉色,「看來你心情不錯呢,這封信這麼重要?」我趕緊收斂了臉色,君聞書教導我們,要喜怒不能形於色,否則便是沒教養,不穩重。果然,君聞書又背了過去。「謝少爺,」我行了個禮,準備去工作臺看信,那個聲音又恢復了少年老成的狀態「哦,忘了跟你說,那信是二月到的,哪天忘了。事情一忙,便忘給你了。」我剛剛對君聞書的一點兒好感全沒了,我說這信怎麼還沒到,原來是壓在他手裡了,可惡!我淡淡的哦了聲便要走,他又說了:「要看信晚上回屋裡再拆吧,白天要做事。」我聽了便在心裡大罵起來,楊騁風說的果然沒錯,不能對君聞書好,看起來也是和楊騁風差不多的貨色,沒一個好人。我連禮都沒行,直接進了書庫。

  一整天我都在想信裡的內容,會是什麼呢?我把信放在案頭,一會兒抬頭看一眼,一會兒用手摸挲兩下,蕭靖江的字不怎麼好看,不過,倒還順眼,嗯,順眼。我捏了捏,信瓤挺厚,我眉開眼笑起來。蕭靖江也給我寫了好多話呢,不知都有什麼?我托著下巴癡癡的望著信,恨不得眼睛能直接伸進去看看。

  正胡思亂想間,討厭的君聞書又發話了:「司杏,你過來。」又幹嘛?我嘟著嘴過去了,「你看這句」我伸頭一瞧,暈,「發乎情,止乎禮。」我張口結舌。如何?「這句話怎麼講?」怎麼講?孔老夫子的話,怎麼講?我瞪著他,就是發乎情,止乎禮,什麼怎麼講?「不知麼?」君聞書眉頭又皺了,「既是不知,抄寫一百遍。」神經病君聞書,大變態君聞書,你自己要做木乃伊還要拉上我,不就發乎情止乎禮嗎?你這個瘋子。我不情願的去了,拿起毛筆,筆走蚯蚓,一氣劃了一百遍交了差,每劃一遍,心裡就罵大烏龜君聞書。

  好不容易挨到君聞書歇息了,我草草扒了幾口飯,抱了信,一溜煙兒的跑回了房,用剪刀小心的拆了封口,臉上立即笑意顯現——果然,好幾頁,而且也和我一樣,都是反正面的小字,我跳起來,轉了個圈兒,又趕忙坐下看信。

  「司杏如晤」看到開頭這幾個字,我的眼睛倏的模糊了,沒有稽首,沒有叩拜,只有四個簡簡單單的字,司杏如晤。蕭靖江啊蕭靖江,你不和我說客套話……真好。如晤,真好,你說如晤呢,殊不知,我寫信給你的時候,也覺得你就在我跟前兒,我就是在對著你說話呢。我把信往胸口貼了貼,又接著往下看。

  他說,年關前加正月,都是衙門上下人情走動的時候,因此,我的信壓了很久才到他手裡,那時已經是二月十三了。他接了信,立刻回了、寄了,希望我不要怪他。我翻到後面的落款,是二月十五,這樣算來,到君聞書手裡,應該是二月底左右,可惡的君聞書。

  他的信也和我的一樣,都是說些日常話,讀了多少書,吃了什麼東西,哪天碰上了什麼有意思的事兒,家裡如何,庶母又作了什麼怪,他又是如何對付的。我一會兒抿著嘴笑,一會兒又跟著他皺眉,看到他說讀書,我也想跟著看看。於是,我便下了床,找了筆,細細謄了他說的書名,準備也找來細細讀,雖隔著百里,但我們也遙遙的共同讀書呢。

  我把信仔仔細細的看了幾遍,總是捨不得放下,覺得他那瘦瘦的樣子就在我面前。外面已經響過三更的梆子了,我才滿面笑容的裝了信,壓在枕頭下,吹了燈,甜甜的睡了。

  第十九章 黍離

  沒事的時候,我便讀書。蕭靖江信中提到的書,君聞書都有,我一本一本的讀。由於我們的文化根基相差太多,我們對書的看法卻並不一致,比如他在信中告訴我,覺得韓愈文勝於柳宗元文,而我卻認為,韓愈的官雖然做的比較大,一幅正統君子的樣子,每篇文章都有著強烈的教化使命。但單就文來說,柳卻勝於韓。通俗來講,韓是質勝於文,而柳則是有文有質,卻說不上文質彬彬。真正文質彬彬的,古今我最推崇賈誼。而且,即是要為人臣子,似賈誼的《過秦論》、諸葛亮的《出師表》、李密的《陳情表》都是不可或缺的研習對象。

  《過秦論》明明是書生之論,但讓人不得不信,既富文采,又有道理,古今策論我推之第一。至於《出師表》和《陳情表》,一含蓄規勸,一委婉陳辭,雖是以下晉上,卻只會讓人從心生出同感,對於下臣來說,這種書表是最重要的。我還讓他注意王安石和司馬光的文集,這兩個人的觀點、作法完全對立,王安石固然未成功,司馬光卻更是失敗。我認為,王安石遭圍攻,很大程度上是個人性格上的缺陷。越是位居高位的人,自己的個性越能影響國家的命運。因自己之個性,有時居然可導致整個國家為之受難,覆巢之下無完卵,自己亦為之所累,此誠不得不察也。我是後人的角度,功過大體還分得清,蕭靖江卻是歷史中人,總要受當時的導向所牽引。

  蕭靖江別的還好,只是從我的角度來看,書生氣有餘,度量氣卻不足。我在信裡特別囑咐他「為人要弘毅」雖家世不好,仍然要弘毅,不要拘了庶母的影響。大概是應試教育出來的,我對考試這東西看的很淡,考的過怎麼樣?考不過又怎麼樣?歷史千年,我們都只不過是歷史中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沙粒,真正璀璨千古的,都是托思想傳於後世的,官做的再大,過眼雲煙,又有何用?不過這些我沒和他說,怕他多心。當然,我在信裡大篇幅提的還是讓他努力讀書,畢竟九月又要考試了。

  日子過的飛快,春去夏來。我十歲下半年入府,今年卻已十三了,想想這日子,也真是快。由於有了蕭靖江的信,我的心情好多了,每天都拿出來讀讀,也更勤于的給蕭靖江寫信,信的內容五花八門,有我如何對付君聞書的,有我如何和鋤桑他們玩的,有我養了什麼花花草草的,也有和他正經討論讀書的。我寫的如此多,以至於當我寄第二封信的時候,君聞書驚訝的說:「你這裡面是什麼?恁厚?」不錯,確實厚了點,十二頁。我陪著笑說:「厚是厚了點,不也是一封麼?」君聞書研究了我一會兒,仍然吩咐鋤桑寄了,我舒了一口氣。

  十一歲來的琅聲苑,如今也兩年多了,除了君聞彩出嫁,這君府再也沒有別的動靜。我不敢、君聞書也不讓我亂出園子,每日便只躲在琅聲苑的小天地裡。青木香的事無人再提起,也或許有了結果我不知道,曾經起過風波的事似乎都讓人遺忘了,包括我。君聞書對我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好像也沒把我當嫌疑人,至少在琅聲苑天地裡,我還是可以好好活著。想想我便有點惴惴不安,日子真的可以這麼過下去了麼?有時我也琢磨君府,這麼一家人,人員也不複雜,怎麼就沒點兒人情味兒呢?君聞書除了每天短暫的往臨松軒晨昏定省,也不見和誰有更多的來往,君夫人是做娘的,她也不來看看她兒子?一家人,真是怪呢。

  凡事不可想,這一天,侍槐出去給君聞書辦事,我正汗流滿面的往手推車上搬書,今天天氣大好,正是曬書的好日子,忽聽鋤桑在外面高喊:「見過夫人。夫人,少爺正在書房。」我一愣,扭頭看向君聞書,他正在寫字,手微微一歪,然後默默的放下筆來,起身往外。

  「少爺?」我不知要不要出去。我不想去,那個君夫人,我想想便害怕。她若是見了我在琅聲苑活的好好的,肯定要生事的。

  「怎麼了?」

  「少爺,侍槐不在,我……」我囁嚅著,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想他也明白。

  「侍槐不在,當然由你去前面奉茶。」君聞書語氣平淡,似乎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少爺,」我抬起頭,欲言又止,兩眼乞求的望著他。

  他歎了口氣,默默的轉過身去,「該來的總要來,難道你就要一輩子呆在琅聲苑不出去?走吧。」他在前面,我低著頭跟在後面,二人一前一後出了書房。

  君夫人已經到了居室,坐在右首的椅子上,培菊站在她旁邊。二年沒見了,培菊出落了不少,雖然不如眠芍紅豔,不如聽荷水靈,但也自有自己溫婉的氣質。「見過娘親。」君聞書躬身施了一禮,我也跟著默默的行了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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