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褪殘紅青杏小 | 上頁 下頁
二四


  書的防蛀工作我也做的十分上手,我經過觀察發現,書之所以生蟲,一是不常動,主要是通風不好,因此一定要常曬。於是我每過十天就取一格書,搬到外面曬,收時擦乾架子,灑上一層艾蒿粉,再把書擺上去。搬書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我照著前世常用的平板手推車的樣子讓侍槐幫我做了個車——其實很簡單,兩根木棍釘在一塊寬木板上,棍子兩端安上又粗又矮的木頭輪子,木板上面再釘上兩根粗木棍,中間再橫過一根,手推車就做成了。雖然我做的車比較簡陋,笨木頭輪子也不會靈活轉向,但比起手抱,已經省事不少了,君聞書第一次看到這車也是驚奇萬分,盯著車和我看了老半天。我又用湖草做了個草簾掛在窗上,只要天氣不冷,便只上草簾而不關窗,這樣書庫即可保證常通風了。

  君聞書平日並不常出門,人也甚木,沒什麼表情,似乎也沒什麼愛好,帶著飾物也和他的性格一樣——一個小金龜,真是什麼人愛什麼。他有一個稱其為林先生的老師,中年,嚴肅,很少和我們說笑,幸筆之事剛發時,他倒頗奇怪的看了我幾眼,只是本姑娘向來不怕人看,越看我我頭仰的越高。我暗中覺得他和君府的作風還真很像,真是東家如此,找的西席也意氣相投,難以例外。他並不住在府裡,只是每隔十天來府裡一次,常聽見他們二人一起談書論道。我不知這林先生究竟是什麼來頭?科舉成功的才子?還是科舉失意的揹運兒?而且,我也不明白,這君聞書明明是要繼承君家的產業的,怎麼不學著做生意,反倒天天讀書?

  我天天泡在書庫裡,日子過的飛快,轉眼到了年底,天氣很冷,我住處前的樹木早已落光了葉子,我住的又是只朝東的廂房,格外更冷些。當下人的,沒有厚被子蓋,更沒有炭火可烤,我倒寧願天天呆在書庫裡。聽侍槐說,府裡忙著過年,李二娘也每天穿梭不停,我什麼氣息都感受不到,無論這君府如何,我只在我這一方小天地,雖然挨點罵,倒也沒什麼,只是沒人說話,有時覺得自己像一個被世界遺忘的人,沒有人牽掛,死了,也許也沒人知道。

  過了年,我十二歲了。正月裡,君聞書總算休息了下,我也趁機繼續整理書。算來君聞書有十三歲了,依我看,他二十三歲都有,天天緊閉著嘴,好像我們能從他嘴裡撬點什麼珠玉。他看書也很雜,不僅是傳統的經部、子部,似乎更注意看各家的評論,宋朝的理學冠絕後代,這是由當時的大氛圍決定的。雖然我沒份兒收拾書桌,但偶爾路過,也發現他似乎在研究什麼,從借書的偏向及要我整理的材料來看,也是這樣,難道他要做學者?君家可就他一個獨苗兒,他不子承父業,君家的家業怎麼辦?君家的二位大小姐,大的十五、小的十四,都到了該出閣的年紀了,不知她們的夫君爭奪戰如何了?那個得意洋洋、自以為是的楊聘風會娶哪個?嘿嘿,一個君家,還挺熱鬧。

  過了年,蕭靖江十六了,不知他怎麼樣?參加解試了吧?也許他早忘了我,畢竟一年多了。

  我除了整書,閑下來就是想想這些事,也只有在想這些事的時候,我才會覺得,自己還生活在這個世上,和這個世界有聯繫。

  二月二,龍抬頭,吹面不寒。二月十二,花朝節,遊春賞花之時。三月三,上巳日,春風駘蕩。一年開始了。

  隨著我的日夜努力,我的書開始整的有點上道了,君聞書要的書我基本上能比較快的找到,我曾花了點時間給他介紹碼書的規律,當然,我省略了按英文字母排序的部分,他對我的工作似乎也比較滿意,對我的訓責也少了。後來我發現他隨手抽走的書我總要費點力氣才能找到原來的位置,我便借鑒了前世的代書板制度,刻了幾張白木板讓他抽書時插上,這樣我的搜尋打擊面就小很多了。

  雖然我過著書庫、臥房二點一線的生活,對琅聲苑慢慢的也有點熟悉了。琅聲苑的人員簡單,李二娘相當於總管家,四個小廝,侍槐伺侯君聞書的起居並充書僮角色,鋤桑、看榆、栽桐是三個小嘍羅,主要是跑個腿兒,做點雜活兒,一個時常走動的西席林先生。庭院由小廝們收拾,而屋裡的灑掃是府裡的老媽子來做,我是唯一一個年輕女性,當然,每天就是在暗無天日的書庫裡工作,除此以外,再無別人。李二娘還住在內廚房那邊,侍槐住君聞書的外間,鋤桑幾個住在苑裡的西南角,我住在西邊,門前的小徑是通往荷花池——圓珠湖的必經之路。圓珠湖到底什麼樣兒,我沒見過,君聞書倒是每天黃昏都要獨自去那裡散散步。君聞書好靜,苑子裡整天就靜悄悄的,只有我們這幾個小毛頭在一起時才會發出點笑聲。我雖然也是好靜之人,但總覺得,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這麼好靜,未必是好事,別的不說,只說無論進博功名,還是承家業,哪個不需要點魄力,像他這麼文文弱弱的,將來如何擔當?

  五月,琅聲苑雖地處西邊也聽得見臨松軒那邊似乎人來人往很熱鬧。侍槐偷偷的告訴我,二小姐訂婚了,我問是誰,他說是大理寺少卿的公子,我一驚,到底是大小姐爭不過二小姐,可這有違綱常啊。我問他聽荷是否陪嫁,他也搖頭說不知,說府裡不讓下人議論這回事,叫我不要聲張。侍槐走後,我一個人坐了好半天,說實話,誰嫁誰與我並無影響,只是可憐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為了他們的鬥爭,應了多少景兒,比如我,我一個內廚房的小丫環,無故挨了兩次打,聽荷更不必說了,而他們之間本是姐妹,更別提有什麼手足骨肉情了,所謂大戶豪門,不過如此!

  炎熱的夏天終於盡了,我終日窩在那悶熱的書庫,氣也透不過來,好在工作上了手,君聞書也難為不到我,我閑的時候越來越多,於是便動念頭想看看書。起先,我是偷偷摸摸的,唯恐君聞書發現了,又暴發他的主僕觀念,責斥我一通,因此我提高警惕,豎起一隻耳朵,只要書房有點動靜,立刻就掩上書,趴在那裡裝作發呆。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我都覺得自己快神經質了,便又想出一個辦法:磨蹭,要領是抄書時儘量放慢速度,邊抄邊看,什麼時候看完了什麼時候交差,但又發現這樣太受制於人,特別是無書可抄時,便只能幹坐著。於是,我權衡了一下利弊,終於找了一個他看似還比較高興的機會,請他允許我看書。

  「哦?」君聞書的蠶眉輕輕一挑,「你要讀書?」

  「呃,」我突然想到,如果我說閑著看看,他一定會想辦法找事情給我做,那我就得不償失了,可什麼理由呢,我也想不出來。果然,君聞書下麵來話兒了:

  「你是不是無事可做?」

  「呃,這個……」我不知怎麼回答。

  果然,那變態的君聞書接著說:「既然無事可做,二娘事忙,以後收拾屋子由你來做吧。」

  什麼?屋裡的灑掃本來就是老媽子做的,哪裡是二娘做的?那麼大的屋子,君聞書分明是想累死我,於是我笑吟吟的說:「少爺,那麼大的屋子,尋常老媽子也得來兩個才做的完,若是奴婢一人做,又要管書庫,恐怕會做的不精細,少爺整潔慣了,使不到的地兒,就不便宜了。」

  「你倒會說,帳算的恁快,」君聞書倚在椅背上,像一個青色的貓「我不曾說什麼,你倒先編排我一陣兒。誰讓你做灑掃了?只不過讓你跟著二娘收拾下屋子。」

  跟著二娘收拾屋子?有什麼好收拾的?我瞪著眼睛望著他。

  「你倒也不必那樣看著我,」青色的貓接著說,「若是這些事情你做完了,可以看書,前提是,」他停了下來,充滿寒意的望著我「不准把書弄髒弄破,更要保證我隨找隨在。」

  切,媽的,真是剝削階級,榨幹勞動人民的最後一滴血汗,打倒地主惡霸,打倒地主惡霸!我狠狠的在在心裡喊了幾十遍。

  所謂跟二娘收拾屋子,說白了,就是收拾他那間睡房。平常那屋子是由老媽子打掃的,二娘說少爺大了,不願意外人到他房裡,況且是一群老媽子。我打趣二娘說,這麼說,我是內人嘍?二娘說你別胡說,正經是少爺看得起你,園裡多少丫環想來也來不了。我說算了吧,誰不知道是夫人不願意。二娘警覺的問我是誰說的,我自知說漏了嘴,便吱唔過去。

  君聞書的房裡確實有點富家公子的樣子,寬大的暗色浮雕花檀木床,石青色銀絲繡花帳子,淡青色的厚綢緞被,屋裡陳設簡單,絕少金物,裝飾以玉石為主,只是玉石的顏色並不似常見的碧綠,靠近床前的幾上擺著一個雞血石雕就的胖娃娃,娃娃胖乎乎的躺在那裡,兩隻圓胖胖的手抓著兩隻圓胖胖的腳,裂著嘴,憨態可掬,想不到雕像一樣的君聞書還喜歡這玩意兒,我不禁心說果然人不可貌相,貓也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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