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恍然如夢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寫字對我而言,始終是個艱難的課題,胤祥的字飄逸流暢,只是手把手地教了我許久,我依然不能寫出橫平豎直的字來。問他原因,只說我心不夠靜,練習也不刻苦,既而,他便又好奇,我是如何認得字卻寫不出來的,據他說,天下大抵沒有先生會這樣教學生,我只好亂以他語打岔過去了事。自然,我依然寫不出好看的字。

  聽見胤禛說要做法,我只好拉了胤祥,我說他寫。

  「糯米、豆類、花生、紅棗洗淨備用……」胤祥寫字的時候,我終究被那目光灼得忍不住抬頭,並不意外,在那瞬間,看到的胤禛眼中的火焰,失落和痛楚以及執著,更多的是一種無以言喻的矛盾和悲傷……

  胤祥沒有隨扈,我以為我們終究躲過了劫數。然而,一個多月後的七月初,熱河來的一道聖旨卻輕易地打碎了這一切。

  看著胤祥的馬隊一點點地消失在我的視野中,我知道,有些事情,終究是不能避免的,好在,我們還擁有彼此,無論前面的路是風也好、雨也罷,我們都可以彼此依靠著前行。

  夏天,在胤祥走後終於到來了。

  康熙四十七年的夏天,空氣照舊和每年一般的悶熱。只是,我卻覺得這悶熱中,透著一種讓人窒息的感覺。

  留在京城的親王、阿哥們大都攜了家眷去京郊的別苑避暑了,整個京城的重心自然也隨著他們而移動,熱河的消息,自然越發難以知曉了。

  這一日傍晚,在我正愁悶的時候,家裡卻忽然來了兩位很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客人。

  胤禛的福晉那拉氏帶著雲珠,就這麼出現在了十三阿哥府外。

  我聽到消息時,人正懶懶地躺在窗前的小榻上,頭髮只松松地打了條辮子,身上穿了件自己設計的對襟薄棉衫。因為太陽快落山了,加上胤祥並不在府中,一連幾個月,府裡從不曾有過什麼人拜訪,我本性就懶散,也樂得省事,只是此時,卻不免亂了手腳。

  我一邊吩咐彩寧去門口叫德安帶人先請了四福晉到花廳小坐,一邊忙亂地拉開衣櫃,尋一件可以見人的得體衣衫。

  花廳周圍,一片寂靜,幾步走到門口時,我深深地吸了口氣,來的路上一心只害怕是胤祥出了什麼事情,步子未免急了些,待到此時看到花廳門口,德安站得氣定神閑,才有些醒悟,這些日子,是繃得太緊了些。

  和那拉氏算來也不是頭回見了,只不過這樣近距離接觸大概還是第一次。一個雍容而端莊的女子,穿了件粉紫色繡著如意圖案的衫子,頭髮梳得光滑至極,頭上的發簪是一隻古樸而貴氣的牡丹。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拿捏著讓人無懈可擊的分寸,大約就是她如此的氣度,讓我望而卻步了吧。那是一種自心中而生出的距離感,讓我不經意間躲避。

  「十三弟不在家,不知弟妹一向可好?」請安,丫鬟遞上茶來,那拉氏接過後,隨手放於身邊的小幾上,微笑著看向我,眼神裡有些驚訝與了然,不過卻也是一閃而過了。

  「多謝四嫂惦記著,很好呢。其實早該過去給您請安的,只是十三阿哥不在家,府裡事情雖然都是小事,只是我剛剛接手,竟然也脫身不得,還請四嫂別見怪才是。」我也微笑相賠,好久沒這樣違背心意強迫自己微笑了,也不知自己的功力有沒有退步。

  「弟妹這麼說就見外了,這些日子我只住在外面,離這裡又遠,也不能時時照顧到。十三弟這次去熱河前,千萬拜託過,想想終究是不放心,今兒才特意來看看。」她依舊笑得誠懇,「四阿哥和我的意思是,弟妹一個人在府裡,終究是怪悶的,不若到我們園子裡頭去,和姐妹們一處相伴,加上那裡要比京城裡涼快些,權當避暑也是好的。」

  坦白說,那拉氏的提議還是蠻出乎我的意料的。只是對我而言,卻並不需要太多的考慮,舉起手中的杯子輕輕地啜了一小口,我笑說:「多謝四嫂了,本來四嫂愛惜,是不該推辭的。只是,我答應過胤祥要好好地在家裡等他回來,所以心裡實在不想違了承諾,還請四嫂見諒才是。」

  聽了我的話,那拉氏也笑了,雖然笑容在她的臉上永遠是雍容的,讓人覺得嘴角向上翹幾分都是精心設計過的,不過這個笑容,還是微微有些不同的,松了口氣般又似早已預料到了似的。

  「自家人,這麼說就見外了,我也知道,你們年輕夫妻——」說到這裡,似乎覺得自己的話並不十分符合身份,那拉氏停了停說:「今兒聽說我過來,雲珠一大早就說要來瞧你,我原也不知道你們親近,這會子坐了許久,我只在這裡嘮叨,也沒給你們敘話的時間,可是我的不是了。」

  「四嫂只說我見外,我倒覺得,四嫂這樣才是見外了呢!」我起身,走到她們身邊,攜了雲珠的手,笑著招呼。

  自從我籌備婚禮開始,還真是一直沒見過雲珠。便是婚後的幾次應酬,也並未見過,如今看來,只覺得眼前這個小姑娘出落得越發的出挑了。只是眉宇間的淘氣和羞澀,終究不改。不過面對這樣的那拉氏,也許她這個樣子,反而是福吧。

  「好些日子不見,一向好嗎?」我問,假笑有些收斂,畢竟,我真的很喜歡雲珠。

  「好,婉然——」雲珠的姐姐兩個字幾乎脫口而出,幸而我一直拉著她的手,此時微微用力,她卻也聰明,硬生生地收住了口。

  「傻妹妹,人家如今也是十三福晉了,怎麼還這麼直接地叫名字?」

  「四嫂這麼說,婉然可真的當不起呢。」我一笑代過,看看時辰,便吩咐人去準備晚飯,想來,那拉氏想要得到的答案已然都心裡有數了,自然不會再多逗留,忙推辭了,一邊帶著雲珠起身準備回去。

  我並不強留,對待這樣精細的人,我並沒有經驗,不過言多必失的道理卻也明白。她肯走,正合我的心意,當下也不過嘴上留了留,便親自送她們到了門口。

  馬車在落日餘暉裡漸漸走遠。我知道這樣的日子與我而言,還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只是,卻覺得無言的疲憊湧上心頭。

  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是回神的時候同時發現,街角停著的那輛馬車居然許久都沒有移動過。

  那是一輛京城裡最常見的普通馬車,普通到人們根本不會去多看它一眼,只是它停在那裡似乎真的太久了。

  忍不住向那個方向走了兩步,耳邊卻傳來了德安恭順的聲音,他說:「福晉,天快黑了。」

  我有些驚訝於他的膽識,這是在提醒我還是在命令我?只是,他忘了一點,無論是提醒還是命令,他都逾越了自己的權限。

  「我要在府門口走一會兒,這不需要請示你吧,德安?」我的聲音聽起來很愉悅,不過語氣卻不容置疑。果然,他低頭道了聲逾越,退回到了府中。

  忍不住又向前走了幾步,只是越靠近那輛馬車,心裡竟然就越有些緊張和不安。只是,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呢?我說不出,只隱隱覺得,答案就在馬車上。

  終於,還有十余步的時候,我停了下來。整條街都沉浸在一層層覆蓋下來的夜的暮色中,顯得這樣的安靜,我又何必去打破這樣的安靜呢?

  轉身,邁步的同時,馬車裡傳來了一聲很輕的歎息,落到我的耳中,幾不可聞。不過,我還是聽到了,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震。只是,我仍然堅定地邁出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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