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
四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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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那句話嗎。 「我要你走出困你的牢籠,我要你看見這世界不僅僅就是你眼前那一尺三寸地,我要你不要總做著套中人每碗肉必須得八塊,我要你學會用目光正視我,我要你懂得哭懂得笑懂得計較和爭吵,懂得,愛。」 「……當我終有一日走出心的牢籠、看見一尺三寸地之外有人嫵媚娉婷、脫去套衣學會吃肉允許七塊或九塊、用全新的目光展望這闊大沉雄新天地、第一次懂得哭懂得笑懂得計較和爭吵,然而當我想告訴你這一切,雲天蒼茫,滄海空流,你卻又在哪裡?」「既然如此,我還要這破繭脫殼人生何用?不如三尺薄棺,一幅麻衣,葬。」 寫畢,他將筆一扔,將紙卷隨意的往樹下一埋,頭也不回,騎馬離開。 初冬的風吹過,附近的林子裡有簌簌聲響,像無數落葉歸根的聲音。 *** 這一日是冬至。 按說冬至時宮中應有諸般慶冬至的禮節,只是寧弈一直沒有充實後宮,連以前王府裡的侍妾也散了,宮中也沒有太后皇后,這禮節也便可省就省了。 正殿暖閣裡火盆爐火熊熊,甯澄正在指揮著內侍加火盆,門簾一掀,輕裘薄衫的寧弈進來,淡淡瞄一眼,道:「弄這麼多火盆做什麼?想熱死我?」 寧澄一拍腦袋,這才想起,如今陛下的舊疾已經好了,冬天已經不需要這麼小心不受凍。 他訕訕的捧著多餘的火盆出去,寧弈靜靜的在塌前坐下來,注視著火光不語。 他的舊疾好了,她治好的。 那日密殿裡的酒,原本是有毒,但是她來了,她身上帶了聖藥「婆羅香」,那香氣和酒毒一中和,是天下絕熱之藥,正好將他因為玄冰玉帶來的寒毒驅散,他那幾日的斷續昏迷咯血,其實不過是清除多年積淤的必經過程,而最後看見她死去,一霎驚動,最深處一口淤血徹底噴出,從此換了一身無病,長健久安。 等到華瓊帶來解藥,他已經心中有數,所謂解藥不過是補藥,她從來就沒毒過他,當初下在那壺酒裡的毒,想毒的是他的父皇,只是沒想到,父皇到死都沒有下到密殿底層而已。 那一年顧南衣抱著她自宮城之巔跳下,他當即暈了過去,甯澄和隨從忙著救他,一片混亂裡,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等到他醒來,人都不在了。 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這算什麼?她當真要在他面前化灰化骨,沒入泥濘,好讓他即使掘地三尺也再尋求不得? 他支著病體,在雪中一具具的查看屍體,死的人並不多,除了顧南衣那一掌掃下去的,還有看見顧南衣容顏震驚太過,失措被踩踏死的,他不管那狼藉腥臭,一具具親自將屍體翻過,然後換一聲釋然長歎。 沒有她。 然而不親眼見著她生死,他要如何帶著這個久懸的掛心的疑問過這一生?如果天涯不見能換她活著,他願意,可他更怕她死了,他卻連祭拜的地方都不知道在哪裡。 轉年春天,他便不顧大臣阻擾南巡,明明收回大成疆域接收大成軍隊事情很多,他卻將這些事全部扔給寧霽,表示這是寧霽當初背叛的懲罰,自己則一路向南。 向南,江淮、隴南、隴北、閩南、南海……一路走過,他與她曾經的足跡。 連暨陽山都親自爬過,沿著當初的道路一點不差的走下去,山崖前的小屋想起她的臉貼在他膝彎,崖下草地上那一片淩亂似乎就是他和她坐過的痕跡,樹林裡松樹上的松鼠洞,竟然好像還是當年的那一個,他掏出一把松子來吃了,苦澀,再沒有昔日的清甜。 安瀾峪的海風還是那麼空靈寂靜生滅不休,船身起伏令人微微發醉,他閉著眼睛,慢慢摸出懷中一封信。 那年魏府裡她用一碗禾蟲羹試圖逼走他,好隱藏那信盒,然而還是有一封落在了他手中。 「知微,今日自安瀾峪過海……總是想起祠堂那天,百姓的呼聲也和那潮似的生滅不休,然後你倒在我懷裡,仿佛海水突然便倒傾……」 如果此刻海水倒傾能換得她歸來,他亦願意。 將那封信慢慢收回,他的指尖在懷裡微微挪了挪,碰著另外一封紙箋。 他的手指頓住,半晌後才慢慢抽出,信被保存得很妥帖,邊角都沒翹起,他手指在封套上輕輕摩挲,並沒有打開。 這封信,他偷偷在魏府她的書房夾縫裡找到,珍惜的用三個月的時間,一點點看完,然而再怎麼不舍,不敢不願多看,都經不起漫長的時光裡,一次次抗拒不住的咀嚼懷想,到得如今,每一句每一字,早已爛熟於心。 「……寧弈……到時候我想親耳聽聽那蘆葦蕩在風中如海潮一般的聲音,或者也會有只鳥落羽在我衣襟,嗯……你願不願意一起再聽一次?」 知微,我願意。 可那片蘆葦蕩年年開謝,總沒有你含笑回首,伴我並肩。 山頂廢寺裡他在當初和她相依的位置上慢慢坐下去,一地濕冷殘燈淡霧裡,掏出懷中的簫,慢慢吹一首《江山夢》。 江山如夢,人在夢中,深魘未醒,何時走出? 那日一曲畢,寧澄送上水來,他無意中一低頭,赫然看見鬢邊挑出一星白髮。 那一絲白,在一片烏黑中亮得觸目,他怔怔的看著,恍惚間才發覺流年已遠。 「夢中江山,江山如夢……這一番亂哄哄你爭我殺,到頭來換了什麼?不過是半樽薄酒,一身落拓,數曲殘琴,滿鬢風霜。」 當初一語便如真。 知微,你的餘生,當真便這麼要和我,山海遙迢的別離了? 那一路南巡,巡的是多年前的舊夢,往事歷歷而來,故人卻已不再。 他伸出手,慢慢拔去那一絲白髮。 「……這一幕不是現在,是很多年後,花白了眉毛的我,在為你做餅,然後我們同桌共餐,你給我擦汗,告訴我,老頭子,餅吃膩了,明兒要吃幹筍燒風雞。」 知微,我眉未霜,發已白。 你何時回來,向我索要幹筍燒風雞? 暨陽山的風,慢慢的吹,吹過那一肩的藤蘿香。 南巡迴去後他並沒有悵然若失——今年巡不著,便明年,明年巡不著,後年也可以的。 有些尋找,不可以有盡頭。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內侍悠長的通報康王到,門簾一掀,寧霽凍得通紅的臉迎上熱氣,當即打起噴嚏。 「過來坐。」他指指火盆。 寧霽小心翼翼坐過來,自從那年「背叛」他之後,寧霽便是這副沒臉見他的死樣子,他看著,心裡有淡淡的暖,卻也不想開口讓他好過——他記恨因為寧霽隱瞞,而誤傷知微的那一掌。 「長寧那邊有動靜。」甯霽向他回報最新軍情,「路之彥表示願降,不過很提出了些條件,請陛下斟酌。」 寧弈翻了翻奏章,一笑,「這小子倒精明。」想了想,將奏章一扔,道:「准。」 「陛下。」甯霽滿臉不解,「大軍已經佔據絕對優勢,只要再有一次大勝,長寧絕對徹底崩毀,您為何……」 寧弈淡淡一笑。 「你不覺得,這一年來的長寧的諸般舉措,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 寧霽茫然搖搖頭,寧弈有點發愁的看他一眼,心想這小子怎麼就培養不出來呢。 「怕是有別人手筆呢……這種風格……他站起身,心情很好地一笑,道,「應了他,也該給士兵們休養生息了,朕需要長寧立刻回歸天盛藩屬。」他頓了頓,加重語氣,「立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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