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四七〇


  這本就是電光火石間的事,她一猶豫,頓時反應不及,砰一聲鳳知微已經撞上她胸口,撞得她咚咚連退三步,手一撒,手中錦帕頓時離手。

  錦帕離手的那一霎,廳堂裡突然起了一陣風。

  這陣風來得怪異,貼地而來,卷起一陣氣流,將落地的錦帕卷過,唰的一下掠過廳堂,飄飄滾滾直到階下。

  階下正站著衛士隨從以及慶妃和韶甯的隨身嬤嬤們。

  那錦帕一陣翻滾,飄落在一人腳前。

  「抓住那帕子,給我撿回來——」堂內慶妃的尖叫聲傳來,那人蹲下身,快速將帕子撿起。

  「送上來送上來!」

  那人趕緊邁步上階送帕子,剛到堂前,目光有意無意往帕子上一落,突然驚訝的「咦」了一聲。

  隨即失口道:「啊,這不是公主以前失落的帕子嗎?」

  這一聲聽得眾人又是一驚,回頭看去,日光下那慈眉善目的中年嬤嬤一臉驚訝,正是將韶甯公主從小帶到大的隨身嬤嬤陳嬤嬤。

  這位是宮中老人,為人平和從不多事,多年來服侍公主忠心耿耿,連天盛帝對她都客氣有加,人人都認識,此時聽得這一聲,都怔住了。

  「你說什麼?」天盛帝霍然回首。

  韶寧瞪大眼睛,完會反應不過來,驚詫的看著陳嬤嬤,連慶妃都怔住了

  「陛下。」陳嬤嬤反應過來自己失口,急忙跪下,「老奴失儀,老奴是看見多年前公主失落的帕子,心中驚呀……」

  「公主失落的帕子?」天盛帝打斷她的話,連聲音都變了,「快點給我仔細說,怎麼回事?」

  「陛下。」陳嬤嬤磕頭,「老奴也不清楚怎麼回事,只是記得見過這帕子,您應該記得,老奴是當年在您立國之前便在您龍潛的府邸裡侍候的,那時公主剛剛誕生,您領兵在外,前皇后生下公主之後大出血,府中一片忙亂人手不夠,老奴便是那時被召入府中侍候公主的,來府不久後陛下便立國,老奴陪公主上京時,無意中發現了這個錦帕,當時順手收在箱子裡,後來卻不見了,老奴以為路途遙遠人多手雜,被哪個手腳不乾淨的丫鬟偷去,事後查找沒找到也就罷了,不想今日竟然在這裡看見……」

  天盛帝怔在那裡,喃喃道:「怎麼回事……」

  別說他糊塗,連慶妃和鳳知微一時都反應不過來,鳳知微隱隱覺得,似乎有個醞釀已久的驚天計劃,就在此刻要啟動,自己是局中人,卻被安排得全然不知。

  幾個內閣重臣嗅覺敏銳,也覺得現在已經不是大成餘孽案的範疇,似乎將要牽扯到皇朝隱秘,想走又不敢走,都對視一眼,臉色苦澀。

  「這個帕子為什麼會在公主那裡……」天盛帝猶自茫然,他並不懷疑陳嬤嬤——這是他還沒當皇帝的時候就跟隨的奴才,再說這嬤嬤也沒必要撒謊。

  「陛下……」陳嬤嬤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事情,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天盛帝看在眼底,一揮衣袖道:「胡大學士你們先退下,慶妃韶寧和大妃都避入內堂,朕有話要問陳嬤嬤。」

  眾臣如蒙大赦趕緊離開,慶妃不甘心跪著不動,天盛帝煩躁的在她膝前一踢,她只好站起,拉著愣在那裡不肯走的韶寧,匆匆避入內室。

  鳳知微走慢一步,轉過屏風時,隱約聽見陳嬤嬤低低道:「陛下……老奴突然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摸摸自己的臉,看了看韶寧的臉,心砰砰的跳起來。

  這兩張極其相似的臉的秘密,今日終於要揭開了嗎?

  此時她心中感受極為怪異,像是看見一個巨大的鋪陳久遠的局,帶著濃密的霧氣,遙遙籠罩著自己,卻不容自己親手揭開,她一生掌控局勢,翻雲覆雨,卻第一次有了被人所控的感覺。

  這感覺不好受。

  內堂裡衛兵站滿四角,她和韶甯慶妃面面相對,慶妃眼神凜冽,韶寧一片茫然。

  隨即她便看見凜冽的有點渙散,茫然的漸漸空茫。

  四面的衛兵,很多人慢慢閉上眼睛,猶自站在那裡。

  鳳知微一驚,霍然回首,寧弈輕袍緩帶,負手從內室轉了出來。

  鳳知微運運氣,沒什麼異樣,想來寧弈放的藥物對她現在的體質沒有用。

  只是寧弈為什麼要現在迷昏這些人?他在這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的內堂做了什麼佈置,怎麼能輕易就將這些人迷昏還不自知?難道他要現在殺掉慶妃?不怕惹麻煩?

  鳳知微突然覺得這屋子中有什麼異樣,她四面看了看,眼光落在屋頂的橫樑上,那木質透出的光華有點奇異,她隱約想起宗宸的一本奇書裡提過的一種極為少見的雪山翎木,想起傳說中這種木質的用處,心中突然跳了跳。

  「不用擔心,她們馬上就醒,甚至不會覺得被迷昏過。」寧弈看見她的神情,也沒什麼不安,淡淡道,「我要殺慶妃也不會選在現在,我只是想和你說幾句話。」

  他站在她對面,深深的看她的臉,他以前也喜歡仔細的看她的臉,然而今日鳳知微卻覺得,他看得特別用力,似乎想要透過臉上這一層偽裝,看進她的皮肉乃至靈魂裡去。

  內室很安靜,半卷的窗簾外一枝海棠暗香浮動,外堂裡喁喁低語聲傳來,細碎零落,像飄在簾外的碎花,不知道下一瞬便捲入誰家風浪未歇的池塘。

  「知微……」寧弈的歎息像是響在很遠的地方,「我真願這輩子只看見你這張黃臉。」

  鳳知微摸了摸臉,寧弈是第一個親眼見過她真面目的人,這麼多年,他沒有對此做出解答,也沒有表示疑問,難道,他也猜出什麼了?

  外堂的聲音突然拔高了點,是天盛帝的聲氣,「什麼?你是說在望都橋上,公主大哭時出現混亂,隨即你發現錦帕,之後錦帕又突然不見……然後你便覺得公主有點奇怪?你為什麼不早說?」

  隨即便聽見陳嬤嬤的哭泣,低低辯解,「……只是覺得有一點不同,眼睛好像有點不對,原先公主的眼睛水汽濛濛,煙遮霧罩似地,後來突然沒了那層水汽,特別明亮有神采……但公主那時太小,孩童成長時變化很大,老奴也不敢認定……當時公主大哭時,老奴就在公主車駕邊,人多混亂,只覺得有風掠過,突然便跌了一跤,心裡覺得古怪,混亂過後老奴爬上公主車子看她,在她身下發現了這帕子,沒多久卻又不見……但是這等事哪敢亂說……求陛下責罰……」

  哭泣斷斷續續傳來,室內兩個人靜靜聽著,一個臉色越來越白,一個眼神越來越暗。

  那些早已安排在命運裡的藩籬,不斷撕裂他和她一生的牽扯。

  但有一分希望,立即便被撲滅,如暗夜裡燭火飄搖,經不起塵世風雨。

  是怎樣的天神之手,隔了遙遙年月,隔了無限時空,搬弄這一世糾纏來去,直至今日,裂下永難逾越的鴻溝。

  天色漸漸的暗了,沒人掌燈,窗外落花岑寂。

  低低哭聲漸止,天盛帝卻久久沒說話,顯然他也被陳嬤嬤所說的話衝擊得反應不及。

  此時出去,最佳時機。

  鳳知微手指在袖中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有心不要走這樣一條路,卻最終換一聲無奈的歎息。

  良久後她挺直腰背,輕輕邁出一步。

  衣袖被人牽住。

  「知微,好容易得了你……」寧弈閉上眼睛,低語喃喃。

  費盡心思,好容易得了她,得了這不可更替的名分,轉眼間便要看著這名分成鏡花水月,流水般從指掌間逝去,挽不及。

  「殿下。」鳳知微腰背筆直,眉宇間的蒼白被胭脂掩去,不留痕跡,「是戳破,還是成會,都由你,」她回頭古怪一笑,「我不介意和你,死在一起。」

  寧弈沉默著,長長眼睫在眼下打出淡淡弧影,幾分疲倦幾分哀涼。

  因了慶妃的指控,他和知微現在竟然生死命運栓在一起,如果不由知微走這條路,那就再沒有路。

  然而他隨即便淡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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