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四六七


  鳳知微笑笑,一路進門,楚王府裡並沒有慌亂之態,沿途婢僕見她也沒有驚異神情,她轉過垂花門,走過長廊,突然停住了腳步。

  遠遠的,寧弈負手立在正廳前。

  四面一個僕人也無,他衣衫如雪獨立,春光裡眼眸漆黑,那一抹永夜般的黑色底,卻又有什麼在灼烈的跳動,像火山之上的沉淵,黑色的岩漿底翻湧著深紅的火星。

  那樣的目光看過來,鳳知微也覺得心似被灼熱的鐵棒給戳了一下。

  隨即她吸一口氣,平靜的過去。

  寧弈深深看著她,目光在她眉間掠過,點了胭脂的人看不出氣色如何,連唇色也是鮮豔的,像那夜噴出的血色還停留在唇邊。

  他眼前浮光掠影過那夜的血,心中也是被烙了般一痛,想要說什麼,卻如血塊般堵在心口不得出。

  鳳知微卻已經擦著他的肩,進了正廳。

  佈置清素的正廳對門供桌上,鋪著明黃綢緞的託盤中,白色的瓷壺十分刺目。

  鳳知微停下腳步,看著那酒壺,明明早已預料到,心中卻猛然一沉。

  一瞬間她有種不可置信感受——皇帝當真憤怒到這種程度?而寧弈,當真就這麼措手不及等著這樣的命運降臨?

  她停在門邊,遙遙看著那酒壺,衣袖底手指不自覺的扣緊,掌心一片濕潤滑膩。

  心神有些混亂,連身後腳步聲都沒聽見。等到感覺到熟悉的繁花落雪般的華豔清涼氣息時,臉側一暖,他的頰已經靠了過來。

  「知微。」他的呼吸清淡,輕輕拂在她臉側,「心願得償,是不是很愉快?」

  鳳知微不動,不說話,寧弈也不再開口,用臉輕輕摩挲著她細膩的頸側,漸漸上移,移到唇邊,他灼熱的呼吸靠著她微涼的肌膚,所經之處起了細細的顫慄,像風過了碧水驚起漣漪,然而這風不是春風,是秋末冬初的季風,那一陣風過,碧水便要凝冰。

  她的鬢髮被他的呼吸吹亂,茸茸的落在他唇側,鍍著日頭金光,像斷了的琴弦,他低低的笑,用齒尖咬住那發,微微偏頭一拽,她伸手去護,他卻又放開,含住了她珍珠般的耳垂。

  耳鬢廝磨。

  於一壺毒酒之前。

  於一壺他認為是她送來的毒酒之前。

  於一壺他認為是她送來,意圖要了他命傾了他勢的毒酒之前。

  日光裡相擁的人影如此旖旎,看來便如一對情深難以自抑的情侶,他的臉深深埋在她的肩窩,那一傾微斜的坡度是世間最美的弧,直教人願死於其中。

  「……你這狠心的女人……」模糊不清的呢喃從身後發出,隨即鳳知微覺得肩膀一痛,她低呼一聲,側肩一晃,寧弈已經讓開,笑意盈盈。

  鳳知微手指慢慢按上肩,觸手凸凹不平,一個深深的齒印。

  「我以為你是鐵做的心鋼做的身。」寧弈似笑非笑看著她,手指點在自己的唇,「不想還是肉體凡胎,想來鋼鐵做的,只是你的心罷了。」

  「殿下難道直到今日才知道知微的心是什麼做的?」鳳知微一回首笑意宛然,「大概是殿下以前不肯認清,既如此,今日便讓殿下看個明白吧。」

  她緩步上前,取了那酒壺,斟了酒。

  酒味濃烈,她嗅出其中毒藥的腥氣。

  廳堂寂靜,酒液落杯聲聽來便驚心。

  「賤妾敬獻此杯,賀楚王府三百七十二人,今日同赴黃泉醉生夢死。」她轉身,十指纖纖,擎金樽一盞,笑得溫軟。

  「多謝。」他接鴆酒,斜挑眉,看她的神情脈脈含情,「不過,很抱歉現在才通知你,黃泉之路,你得和本王共赴……我的新王妃。」

  鳳知微敬酒的手,頓在半空中。

  半晌緩緩挑眉。

  「新王妃?」

  寧弈唇角笑意更濃,卻不說話,手指一振,袖間落下一卷黃色軟絹。

  鳳知微一看便知道那是聖旨。

  寧弈點點下巴,示意她自己打開,輕輕道:「你總是給我驚喜,今日我也回贈你一個。」

  鳳知微盯著那聖旨,半晌手指一撩,軟絹在案上鋪開。

  她目光掃過,臉色瞬間白了白,隨即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

  「殿下真是有心……」她輕輕道,「連死也一定要拖我一起。」

  「昨夜我得到了一個消息。」寧弈手指在軟絹上輕輕拂過,「於是我趁夜進宮,向陛下求了這道旨意。」

  鳳知微吸一口氣,垂目不語——昨夜消息靈通的寧弈,想必得知了她和人「勾結」以圖謀害他的消息,時間緊迫,他也不試圖掩飾或應對,乾脆直接進了宮,搶在對方發難之前,向天盛帝求娶她為妻。

  大禍臨頭,他什麼都不做,就把她栓在自己的繩上,她要想自救,自然就等於救他。

  「昨夜父皇精神尚好,接見了我。」寧弈笑道,「我和他說,趁夜入宮,實是有不請之請,兒臣為一個女子輾轉反側病入膏肓,和她實在兩情相許萬不能離,父皇務必救兒臣一救。」

  鳳知微苦笑了一下。

  「父皇一開始自然是覺得荒唐的,可是再荒唐的事我也不是沒做過,既然能娶一個和離女子做側妃,為什麼不能娶一個對皇朝有大用的寡婦做正妃呢?」寧弈笑得溫柔,「知微,你知道的,父皇正滿心盤算著順義鐵騎,愁著你會有二心,一旦你成了皇家媳婦,草原自然也就是皇朝的,他當然樂意得很。」

  「然後。」他手一攤,舒舒服服在鳳知微身後的椅子上坐了下去,」二更的時候我進宮求了陛下,當即讓皓昀軒出了旨意,四更的時候有人進宮告密,陛下大怒之下下旨鴆我——他年紀大了,睡得糊裡糊塗的被人叫起來,又在暴怒之中,哪裡還記得二個時辰前本王剛添了個新王妃,這位王妃說起來實在命不好,還沒過門,就要冤枉的陪本王一起死了。」

  他含笑擎著酒杯,遞到鳳知微唇邊,眉眼生春,容色如花。

  鳳知微看著杯中碧綠酒液,清澈酒水之中倒映彼此容顏,那眉目神情,都隨波晃動,模糊難辨,誰也看不清誰。

  「原來殿下不怕死,怕的只是不能和我一起死。」她笑起來,接過酒杯。

  「是了。」寧弈拿起另一杯酒,「幾年前我對你說,我們一個熱,一個冷,等到了皇陵牽在一起,便不熱也不冷了,現在想來皇陵是沒有了,墓穴也是一樣,只要和你睡在一起,我不介意到底睡在哪裡。」

  隨即他一偏頭,大聲呼喚:「準備好了沒?」

  「是!」

  外面一陣雜遝的腳步聲,霍霍幾聲,橫樑上突然垂下幾匹大幅深紅錦緞,上面都綴著喜字,頓時將四周映得鮮紅明豔,幾個家丁快步過來,抱著深紅的地毯快手快腳往地上一鋪,一群家丁在正廳外掛起大紅鑲喜字燈籠,一隊僕婦流水般進來,一一擺放果品燭臺應時花卉,都貼了喜字,而門外不知何時已經搭好了一個棚子,一群樂工坐了下來,按弦吹管,開始吹奏喜樂融融的《喜臨門》。

  一系列動作有條不紊快捷利落,鳳知微只不過眨幾下眼睛,這剛才還白慘慘的正廳就被佈置成了一個喜堂。

  她怔在那裡,瞪著那一片鮮豔的紅,被今天甯弈的連出奇招也給震住。

  寧弈卻一直從容不迫,似乎心願得償生死早已不再掛懷,笑吟吟端了酒杯,道:「愛妃,婚姻大事如此草率實在簡慢了你,只是你夫君大難在即,生死俄頃,也做不得那些虛禮文章了,好在你我此心一同,生有名分,死可同穴,這些世間繁文縟節,馬上就要和你我再也無關,來,且盡這一杯,便當是你我合巹酒吧!」

  說完含笑拉了她手,執了她杯,穿臂而過,便要將酒入口。

  鳳知微最初的震驚一過,便恢復了淡淡的笑意,此時猶自沒有驚慌之色,她從不認為寧弈會當真肯喝毒酒,他要的不過是逼出她的底牌,逼她主動救他而已。」

  然而隨即她臉色就變了。

  寧弈手一翻,杯中酒毫不猶豫倒進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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