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四六五


  城樓上燕懷石癡癡看著她背影,看著那截斷發悠悠飄落,那截柔軟的黑色如一柄鋼刀,落下那一霎狠狠絞進了他的胸膛,一瞬間心也崩裂,炸出永恆的空洞。

  她素來言語錚錚,剛傲勝鐵血男兒,這一轉身,便當真永世再不會回頭。

  他一念自私,遭了天意最嚴酷的懲罰。

  從此後何顏芶活於天地間,將來又如何面對失去她的漫長一生。

  燕懷石驀然慘笑一聲。

  「華瓊!」他突然高喊一聲。

  華瓊停住,沒有回頭。

  「你的夫君,他懦弱,自私,無恥,卑鄙,他為了能在走之前再見你一面,為了能和你長長久久的在一起,為了想要一個完整的家,選擇了背棄和欺騙。」燕懷石盯著她背影,覺得胸中熱血浩浩澎湃起來,卻又冰涼的沖刷著跳動的心,那種冷熱相激的感覺,令他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但是,我可以給你證明,他站在這裡,從來不是因為怕死!」

  他說到「但是」的時候,已經靠近一個較矮的蹀垛,說到「怕死!」驀然一個利落的倒翻,仰天自高高城牆上栽下!

  火鳳軍驚呼,華瓊霍然回首。

  寧澄電射而起去接,大罵:「他媽的一個個自殺成癮,跳城牆也要學!」

  他接得快,有人卻比他更快。

  一道人影輕煙般自火鳳軍前列掠出,和射出的寧澄正是相對的方向,卻比他稍稍快了一點,身形正在甯澄上方,來者毫不客氣對寧澄頭頂一踩,借他腦袋踏足之力身形向上一竄,已經接了燕懷石在手,因為上方衝力太大,他抱著燕懷石在城牆之上連轉三圈,黑衣飄起如團團翻花,眾人只覺得眼前一亂,下一眼他和燕懷石已經安然落地。

  火鳳軍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歡呼。

  華瓊繃緊的身子一軟。

  被一腳蹬下去的寧澄摸著頭皮破口大駡。

  救人的人卻在忙不迭將燕懷石扔給華瓊,一邊撣衣服一邊不滿的嘟囔。

  「每次都我接人。」

  他似乎對那身火鳳軍裝十分不滿,不住的揪扯,想將那衣服扯得寬大點舒服點。

  華瓊怔怔接著燕懷石,他沒受傷,巨大的衝力卻也將他逼暈過去,華瓊看著他蒼白的臉色瘦削的臉頰,想著這段時日他的擔憂煎熬,心中一軟,手上也一軟,總算沒把燕懷石給扔在地上。

  長歎一聲,華瓊將燕懷石交給自己的近衛,下馬向那人抱拳,「多謝顧兄。」

  戴著面具的顧南衣抬起頭來,還是那種乾巴巴的語氣,「你為她做的,也不會白幫的。」

  他說得沒頭沒腦,華瓊卻明白,那年她赴任閩南,魏府送別宴,顧南衣破天荒夾了一筷菜給她,而她當時接受了這曠世難逢的美意,答他:「放心,不會白吃你這一口菜。」

  如今顧南衣回答了她這句話。

  她微微的笑起來,撫撫自己齊整的短髮,眯眼看著帝京的方向,低低道:「也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

  顧南衣和她並肩而立,轉過臉,認真的看著天際層雲,像是打算從那厚厚雲層裡,看見暗潮湧動的帝京,看見帝京裡,從容而又肅殺的她。

  ***

  被千里之外的戰友牽記著的那個人,最近正在淒慘的養傷。

  寧弈那一掌含怒而至,下手毫不容情,鳳知微受傷不輕,要不是身上靈丹妙藥多,怕不得在床上躺半年。

  她不能進宮,向宮中報了個偶染時疾,天盛帝賜了不少藥材給她,大加撫慰,皇帝的恩寵,便是朝臣的風向標,一時她訪客不絕,雖然礙于寡婦府邸不好直接探望,但送來的補品藥物堆滿了整整三個廳堂。

  別人的藥也罷了,楚王府送來的卻與眾不同,小小一個錦盒,錦盒內一個黑色瓶子,顏色詭異,不像良藥倒像毒藥,寧弈命人直闖順義王府一直送到她的窗下,像是生怕她會拒絕,鳳知微身邊所有護衛都勸她不要輕易用藥,鳳知微拿著藥瓶看看,一笑。

  她為什麼不用?甯弈要殺她,從來不用這麼麻煩。

  她這有用之身,可不能拿來賭氣。

  二話不說用了藥,對症就是好,當晚她嘔出兩口淤血,身上輕快好多。

  她卻不知道,那夜有人在遠遠的屋簷上,看著她屋內燈光熄滅,看著她的侍女端出嘔了淤血的漱盂,這才籲出一口長氣,撩起染了夜露的袍角,悄然離去。

  那裡月白的背影融入暗色裡,這裡鳳知微輾轉反側睡不著,起來看密報。

  安瀾峪和周城之下發生的事情,已經到了她的案頭,鳳知微仔仔細細看著那兩封密報,良久一聲輕輕歎息。

  不過是她和寧弈在千里之外的又一場鬥而已。

  甯弈要挾燕懷石以制華瓊,進而打擊火鳳士氣,不得不說甯弈把握人心向來極准,安瀾海上一封信,便讓燕懷石心甘情願的跟他走。

  她對此也有預料,甯弈瞭解燕懷石,她又何嘗不瞭解?海上不可強留,她便避讓,周城之下,才是另一場真正的解救。

  她瞭解華瓊,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情義難兩全之下,她更可能走絕路以激勵士氣,所以早早請出了顧南衣。

  饒是如此,看著那備細詳述的密報,她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當時之險,命懸一線,若是一著不慎,便恨海難填。

  如今看起來她占了上風,其實寧弈也沒虧,燕懷石城頭欺騙那一招,多少對火鳳有影響,被鼓起的士氣受到打擊,對上的又是早有準備的周城,火鳳一戰未能下周城,這是火鳳一路勢如破竹的兵鋒第一次遭阻,目前雙方還在僵持之中。

  鳳知微手指輕敲軍報邊緣,眼神複雜。

  寧弈掌握了她太多秘密,甚至也掌握了她最重要的戰友的太多秘密,她放過甯弈,其實也就是將自己的戰友置於危險之地。

  雖然寧弈一直的態度是不願和她決裂到底,寧可互相牽制,但戰場凶危,變數極多,誰能保證不會一個失手,釀成惡果?

  比如周城上下的燕懷石和華瓊。

  她心軟,軟掉的不僅可能是自己的性命,還有可能是親友的,當真要優柔寡斷,等到大錯鑄成再後悔莫及?

  殺?不殺?殺?不殺?殺?不殺?

  又是這個永恆難解的命題……

  「我幫你殺了他。」

  像是知道她心底疑問,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窗下!

  鳳知微大驚坐起,霍然喝問:「誰!」

  四面衣袂帶風聲起,刹那間便將她的屋子團團圍住,效率極高,但鳳知微已經皺起眉頭。

  自己在病中耳目不靈也就罷了,以血浮屠訓練多年的隱匿守禦能力,怎麼會任人潛到這麼近的距離才發覺?

  吱呀一聲,窗戶被人慢慢推開,一人平平靜靜走了進來。

  他穿普通青袍,戴普通面具,個子頎長,行走之間利落而輕捷,卻毫無聲息,鳳知微那樣看他走過來,明明對方裝扮普通,感覺卻像是天邊飄來了一團黑色的霧氣,看不清辨不明的隱匿氣質。

  鳳知微坐著沒動,對方既然能欺近她身側,她再做什麼也無濟於事。

  那人沉沉看著她,他站在那裡,四面空氣都似乎冷了點,有種隱隱的壓迫氣息降落彌漫,逼得人無法動彈。

  「你不錯。」半晌他開了口,還是那有點做作的嘶啞聲音,「夠穩,確實配。」

  這話沒頭沒腦,鳳知微笑笑,道:「貴客深夜來訪,有何見教?不妨坐下細談。」

  「你的凳子怕是不能隨便坐。」那人漠然道,「我來就是和你做個交易。」

  「哦?」

  「你想殺卻不能殺的那個人。」他道,「我來。」

  鳳知微又笑笑,道:「理由?」

  那人揚起臉,似在沉思,星光灑進他眼睛,那是一雙灰色的死氣沉沉的眼,像是被塵封的歲月早已曬化晾乾,不帶一點人生鮮活的氣息。

  他慢慢道:「我想了很久,總得做點什麼,不算彌補也不算幫忙,只要你將來,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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