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
四五三 |
|
鳳知微閉上眼,輕輕歎息一聲。 膝上的那個人,冰冷得毫無熱氣,鳳知微不知道當初那炸傷如何就造成寒毒舊傷,不過從他以往口氣聽來,很可能是眾兄弟做的手腳,而辛子硯,便是在他最艱難的時刻救了他。 此刻他寒涼舊傷被引動復發,正逢天氣轉寒,忽降大雪,自己未必要親手殺他,只要將他拋在這馬車上,將車窗打開,把車子趕在不容易找到的地方,他便也難保活命。 鳳知微沉思了很久,手指輕輕在他臉上拂過,將那些雪花拂去。 然後她站起身,將寧弈輕輕放在馬車上,自己下車。 她在雪地裡,將茫茫來路去路都看了陣,將白色大氅緊了緊,離開。 風雪茫茫,轉眼掩去她的身影,而馬車靜靜沉默在雪中。 …… 過了半晌,大雪中漸漸顯出一個模糊的身影,向馬車靠近,小白揚頭看看,歡快的長嘶起來。 來人手指豎在唇邊,「噓」了一聲,小白立即縮縮頭,閉嘴。 白色大氅上銀色的銀狐毛掃著那人臉頰,黃臉垂眉,一副懨懨的模樣,臉上還有幾道擦傷,只一雙秋水諜諜的眸子,透著柔軟的堅定。 赫然還是鳳知微。 她爬上馬車,寧弈還沒有醒,鳳知微從懷中掏出幾根紫紅色的植物根莖。 她體質內熱,身上帶的除了金創藥便是寒性藥物,不能拿來給寧弈用,只好上山去采點可用的藥物,她記得宗宸提過,隴北等地山中有種紅葉紫根的藥物,性溫,對寒症有極大的補益。她在山中轉了好一陣子,才在懸崖石縫裡找到幾根。 鳳知微低頭看看自己的靴子,沾滿雪泥,質地精良的皮靴裂了道口子,沾著一道長長的泥痕,——剛才下懸崖摘藥的時候,雪天石滑,無處攀援借力,皮靴底又沾了冰雪,腳下一滑,險些落崖。 幸虧她反應機變,落下一丈後看見一塊突出的山石,趕緊伸手抓住,這才免了一場禍事,當時情形之險,連她如今想起都覺得有幾分後怕。 將掌心簡單包紮一下,她拿著藥又犯了難,寧弈昏迷,無法吞咽,斷不能就這麼塞進口中,倒有可能將他梗死。 猶豫了一下,鳳知微臉上泛起淡淡紅暈,隨即無可奈何的將根莖在口中嚼碎,俯下身,輕輕撬開他齒關,將汁液哺入他口中,又在他胸口一拍一順。 寧弈喉間發出輕微的格的一聲,有了吞咽反應,他吞下藥物後,似乎恢復了點意識,下意識雙唇一合,正和鳳知微的唇膩在一起。 鳳知微以為他醒了,趕緊起身,唇邊擦過他的唇,兩人都顫了顫,鳳知微臉上紅潮微微一湧,之後臉色卻又白了白。 睡著的寧弈身手動了動,隨即鳳知微掌中一痛,那只包紮過的手掌,不知何時已經握在他的手中。 鳳知微皺皺眉,想要掙脫自己的手,甯弈明明沒醒,卻下意識抓住不放,風知微抬腳,一瞬間很有想踢出去的架勢,腳落在半空卻最終頓住,半晌慢慢放下,歎口氣,就勢蹲下身,手臂一轉,把寧弈移到了自己背上。 馬車剛才已經撞裂,四面透風,留在這裡也受罪,剛才她找藥途中看見不遠處有個獵人住過的山洞,不如帶他去那裡避避風。 她將大氅覆在寧弈身上,背著他一路上山,風雪裡遠遠看來像個移動的巨大的雪團。 跋涉半山,到了洞中,這個洞地勢高,似乎經常有人住,地上鋪著乾草,壁上還有獸皮,甚至還掛著半壺酒。 鳳知微將寧弈安置在草鋪上,生起火,將大氅蓋在寧弈身上,寧弈始終緊緊握著她的手,她毫不猶豫將他的手捋開。 火光映著寧弈的臉,看起來氣色好了些。 鳳知微取下壁上的酒聞了聞,山間獵戶的酒自然粗劣,卻烈,她操勞半夜,聞著這酒不禁饞蟲大動,然而回頭看看寧弈,又忍住了。 隨即她拿著酒回到草鋪前,用大氅和獸皮將甯弈蓋得嚴嚴實實,半跪在鋪前,手伸入大氅下。 披風、袍子、褲子、褻衣……被她唰唰地一件件扔出來。 仿佛還是那年暴雨中的夷瀾宮,她也曾在廢宮火盆前,在被底剝過人家衣服,不過這次比那次利落多了,果然有經驗就是好。 確定衣服差不多了,她抓過酒壺,拆去包紮的布,將烈酒倒在掌心,烈酒刺激著傷口,她痛得嘶嘶的吸著氣。 張開帶傷帶酒的手掌,再次探入大氅下。 掌心觸及大氅下光滑而有彈性的肌膚時,她的臉不可抑制的又紅了紅,一瞬間有些猶豫,然而那身體上不正常的溫度讓她很快收拾了心神,掌心平貼,輕輕揉搓下去。 山洞火光熊熊,漸漸溫暖起來,照耀著火堆旁的男女,他烏髮披散安然靜臥,蒼白鐵青的唇色漸漸泛出微紅,她半跪他身前,眼睛微垂,看不見她的動作,只看見大氅在微微的起伏,四周安靜得厲害,只聽見風雪呼嘯若吟,她的額上漸漸起了汗,火光裡細碎晶瑩。 好半晌,鳳知微才吐出一口長氣。 她按照宗宸教過的疏通血脈的辦法,將他全身經脈都仔仔細細揉搓按摩了一遍,著重在舊傷附近多按摩了一陣,直到半壺酒即將用盡,掌心下的身體開始發熱,心臟也恢復了有序有力的跳動,她才終於確定,危險已過。 「沒事了。」她喃喃一聲,抹了抹額頭的汗,舉起自己掌心看看,傷口被這頓摩擦,磨得卷起泛白,一陣陣沾心的痛,她苦笑了下,自言自語道:「便當酒水消毒好了……」慢吞吞爬起來,將衣服又一件件給他穿好。 手掌下的軀體溫暖光滑,不復先前的冰涼僵木,感覺得到肌骨的勻停肌膚的飽滿,感覺得到心臟的有力血脈的流通,感覺得到一切屬於生命不屬於死亡的躍動。 她微微垂著眼睫,複雜的歎息一聲。 再把脈時,果然脈象已經穩定,再多不過一個時辰,他應該便可以醒來,後面的事,只需要好好調養了。 鳳知微探頭看看天色,天快亮了,很快就會有人找來,再呆在這裡反而誤事。 再次負起他,大雪團般挪下山,回到馬車上,鳳知微將門窗關好,穿好自己的大氅,將寧弈安置在座位上。 她坐在他身旁,俯臉看著他,眼神裡波光明滅,半晌,輕輕給他拉了拉衣角。 「我走了,寧弈,等下你接應的人,應該就來了。」 「我不要你記我的情,我們的糾纏已經如此牽扯不休,實在沒必要再添上這一筆。」她淡淡的笑著,無意識的撫了撫他的臉,「恨我吧,下決心做我的敵人吧,不要再給我任何溫情吧,也好讓我學著恨你,讓我不要再次犯傻救你,讓我在再有機會時——能夠不放過你。」 寧弈沒有醒來,呼吸卻似乎急促了些,臉上泛起微微的紅,他的手指在虛空處微微抓撓,似乎想再次抓住她的手。 鳳知微慢慢將自己的手挪開。 她轉頭。 轉頭的刹那,有一滴濕潤的液體,落在甯弈徒勞張開的掌心。 寧弈下意識的收攏手指,那滴液體,卻慢慢洇在肌膚裡,瞬間消失不見。 鳳知微攏緊大氅,挺直背脊,下了馬車,一聲呼哨,小白歡喜的跑來。 鳳知微愛憐的摸了摸它的頭,翻身上馬,背對馬車的方向,揚鞭而去。 白衣白馬的身影,飛電一般跨越曠野,消失在一團灰白的飛雪天地間,如一道穿裂風雲的閃電,將那輛靜默的馬車,再次留在風雪裡。 馬上的女子,烏髮飛掠,靜而冷如雕像,眼神如一塊深海的晶石。 恍惚間多年前,青溟書院講文堂裡,當他的手指離開她的咽喉要害,她曾這麼說: 「今日你放過我,終有一日,我也會放你一次。」 承諾今日畢。 當初你以為那是一句笑言,唯有我知,不虛妄。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