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
四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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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玉落卻似因為寧弈這一句而十分滿意,神采飛揚的喝幹了杯中酒,紅暈上臉的坐下,倒是江淮首富,最大鹽商劉家,聽見這句有些發急,想了想道:「殿下和魏大人開口,我等豈敢不從,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殿下和魏侯,您別聽那不知情的人嚼舌頭說鹽商如何如何富裕,其實是有苦自己才知,每年向鹽運使衙門交納鹽課銀,領取鹽引就是老大一筆,好容易掏了一年利潤過半認了引窩,卻經不起私鹽販子背後搗祟,如今南方戰事一起,這邊多了許多流民,蜂擁在那些私鹽販子底下,都做起這一本萬利生意,這個樣子,便是再家大業大,也經不起掏摸——殿下明鑒!大人明鑒!」 「是啊,」立即有人接話,卻是那位自稱去草原賣米的陳家老爺,陳家壟斷江南大豆桐油茶米等物,運往山南山北換取鹽鐵麥綿木材旱煙,再轉銷草原和西北等地,全國各地都有他家分號,此時皺著眉毛,捋著山羊鬍子,豆大的三角眼裡閃著狡黠的光,歎息道,「殿下,大人,您看著咱們外面光鮮,其實都是空架子!商號裡跑南闖北一路上重重稅關,來回一趟真正落到手裡的不過是個小數兒,一大家子還有底下人嚼吃花用,年年也就維持個表面周轉,朝廷裡的事兒咱們也不是不上心,但也經不起這麼年年伸手,去年南方水災,咱們不是也捐米了嘛,前年北方雪災,也認捐了一萬兩,大前年……」他掰著指頭一一的數,末了砸吧著嘴歎息道,「不怕說句丟人的話,早就掏空嘍,我陳家上下老小,每三日不過一葷,多了再沒有的,我兩天沒吃肉了,不信,您剖開我肚子瞧瞧!」說著嘻嘻笑。 鳳知微瞟他一眼,這位陳家老爺,江淮望族裡排行不算太高,卻最是兇狠嗇刻的一個人,陳家欺行霸市的狀子據說堆滿了江淮首府衙門的簽押房,多少年無人理會,前不久還有個狀紙,告這位強擄民女致人於死的,只是陳家家大業大,據說腳踩黑白兩道,手下有一批不要命的潑皮無賴,黑道勢力橫貫整個江淮,向來強龍也怕地頭蛇,歷任布政使雖然未必在乎陳家,卻怕那些不要命的青頭,保不准什麼時候你看戲或者出門,就有一個人揣刀而來給你抽冷子一下子,那日子過得也太提心吊膽了些,所以這陳家橫行江淮多年,竟然就一直沒有人敢動。 這老傢伙一句開口,後面便一窩蜂炸開了,一條聲都是哭窮訴苦的。 「殿下明鑒,我那攤子日子也不好過,現今南方打仗道路不通,運費物價飛漲,咱們幾十家商號關門……三姑娘出門,嫁妝不過三十六抬,平白被姑嫂妯娌笑了一頓……」 「農桑鹽鐵漁,各清吏司各衙門,哪裡都要伸手……前兒我還當了拙荊的頭面……地方上稅重……」 「……老陳說三日一肉,我家七日一肉!」 「……我那一大家子,每日肥豬要殺十六頭不夠塞牙縫的肉絲!市面上大豆豬肉米麵猛漲……吃不起嘍……」 這些巨商們大抵平日裝窮習慣,說得興起,原本因為這場合而生的凜然之心,此刻都忘了乾淨,一個個搖頭皺眉捋鬍子拍桌子大搖其頭,一串串的苦楚溜出來,聽了直讓人以為這是一場貧民賑災會。 最先哭窮的陳家家主,斜著雙三角眼,抖著腿剔著牙縫,眼神裡幾分輕蔑的看著上方的寧弈和鳳知微,不過是兩個毛頭小子!既然你魏知將我們底細都打聽得清楚,就應該知道,老爺子我的老虎腦袋,摸不得! 他盤算著,今日給了布政使難堪,也不能逼人太甚,事後給點好處便是了,一萬兩還是兩萬兩呢?可不能多過三萬! 上座寧弈和鳳知微,同時在慢慢喝茶,兩人今天都有點奇怪,除了一開始敬酒不得不用酒外,之後桌上的酒碰也不碰,都改喝茶了。 此時鳳知微似乎在專注的喝著茶,眼角卻對上座寧弈溜了溜,寧弈垂目看茶水的眼神頓了頓,讓人幾乎無法發現的點了點頭。 兩人雖然各自間有太多糾結,但一旦對外,卻向來有默契,鳳知微得了這個眼神,微微一笑轉開眼,忽覺有異,好像有什麼視線緊緊的粘在自己背上,她一轉頭,四面如常,鳳知微神色不動,又低頭喝茶,悄悄將茶水傾了一傾,借著水平面一個角度,看見看自己的,果然是秋玉落。 與其說她在看自己,倒不如說她在觀察自己和寧弈之間的一舉一動,鳳知微盯著水波裡那女子奇異的眼神,唇角浮現一絲冷笑——你想發現什麼? 她無心理會那兩人之間的問題,她有更重要的事得做,隨即她一笑,將茶杯一擱。 這一擱,很有些力度。 細瓷杯底接觸同樣質地的託盤發出的聲響清越,那麼鏗然一聲,鬧哄哄菜市場一般的堂上頓時被震了一震,立即安靜下來。 眾人眨巴著眼睛,看著剛才還笑容可掬,此刻茶杯一擱便沉下臉來的布政使大人。 只有陳老爺無動於衷,呸一聲吐出了口中的牙籤梗子。 鳳知微雙手據案,看著下方的巨商們,沉著的臉,慢慢的又綻出一個笑意,卻不是先前的和煦如春風的笑意,而是微冷而森然的,雪白的牙齒在唇邊微微露了一點,讓人想起月夜裡對著獵物裡露出閃亮獠牙的狼。 眾人看著那樣的笑意,先前的那種凜然震驚的感覺才慢慢回來,這才想起這位年輕的二十歲布政使的輝煌經歷,這不是魚躍龍門一朝得幸的弄臣,這是上過戰場殺過人傾過官場宰過重臣的天盛第一人魏知,是十五歲青雲直上短短五年手頭傾覆過無數達官貴族人命,連當年太子事敗都有他手筆的少年煞星! 陳老爺的臉色也變了變,鳳知微一言不發,氣氛便立即顯得肅殺凝重,那種久居上位者主控全域的氣場,令他心裡也砰砰的跳了起來,慢慢將一直蹺著的二郎腿放下,坐正了身子。 鳳知微等到所有人都坐正看過來,才慢慢放下手,緩緩一笑,慢條斯理的卷了卷袖子,眼角瞟著陳老爺,笑道:「陳先生,先前本官問你的問題,如何你一直不答?」 「啊?」陳老爺一愣,怎麼也想不起來布政使大人剛才問了什麼問題,身邊一個同伴搗了搗他腰眼,小聲提醒,「草原米價,米價……」 「啊,呃……」陳老爺這才想起來,立即直了眼,先前那句話他也聽見,但他理解為警告,畢竟誰都知道所謂去了塞外運米那就是藉口,是故意拿來涮布政使面子的,運米哪需要他親自去?這麼短時間又怎麼可能來回?可如今布政使卻當個正經問題來問,明擺著是故意要拿他開刀了。 心裡明白是故意,陳老爺也沒怎麼怕,含糊了一陣子,見鳳知微緊緊盯著,乾脆雙手一攤,嘻嘻一笑耍賴道:「您問米價?我給不出,這本就是下人辦的事兒,不需要我親自過問,您要真想知道,要麼下了席我給您問去?」 「放肆!」 一聲低喝如雷霆,霍然炸響,席上一個男子一驚手一軟,「哐啷」一聲將手中酒盞摔個粉碎。 但已經沒有人注意他了,所有人都身子一縮,驚駭的盯著席上,突然變臉怒喝的鳳知微。 「放肆!」鳳知微一旦發作豈會給人反應之機,單手一拍桌案,咣啷一聲杯盤跳躍之中怒道,「你算是什麼東西?一介下賤商戶,在殿下駕前和本官面前,竟然敢推諉敷衍,還滿口你你我我?江淮天下文教之首,什麼時候出了你這種不遵教化不敬長官目無王法藐視禮制的混賬?來人——」 她森然一笑,一手指定了給她這一番突然發作驚得僵住了的陳老爺,「本官素來與人為善,可也容不得當面欺瞞!他不是說三日一肉嗎?他不是說要我剖了瞧瞧?那成——」她獰然一笑,「拖出去,剖了!」 「!」 滿堂震成泥塑木雕,刹那間靜得落針可聞,眾人臉色瞬間一片青慘,像刷了白塗了青的牆,都恍惚著瞪直了眼睛,看著發作完畢又開始微笑的鳳知微。 她那笑容讓人錯覺以為是開玩笑,眾人呼一下飛上去的心,剛想要慢慢拎下來,不想驀然一聲暴喝。 「是!」 幾乎接著鳳知微的話尾,立即上來兩個軟甲衛士,大步行到陳老爺座前,一拽一拖,將已經木住的陳老爺小雞一般抓在掌心,拖了便走。 陳老爺給這麼一拖才醒過神來,天崩地裂的恐懼之下一伸腳,死死勾住了桌腳,一邊向上方狂喊:「殿下!大人!我……草民錯了!草民認捐!別開玩笑!草民認捐!」 「是啊,別開玩笑。」座上寧弈對他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容色生花耀得眾人眼前一炫,隨即心中一喜,正想鬆口氣,忽聽他淡淡對鳳知微道:「這要剖了以後沒有肉,你怎麼說?」 「下官自當以命相抵!」鳳知微答得語氣錚錚。 甯弈滿意的點點頭,很誠懇的對陳老爺道:「你都聽見了,放心,本王處事公正,本王代天子巡察督造河工,在本王駕前撒謊那就是欺君,魏大人要剖你查驗也是合理,但只要你腹中無肉,不論誰剖了你,都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所有人都眼前一黑——這叫處事公正! 陳老爺看著上方,寧弈閑閑喝茶,鳳知微慢條斯理整理袖子,那兩人都神情閑淡,好像剛才說的不是要人命的活計,不過是請客吃飯,但唯因如此,他心中才墮入一片黑暗的涼——只有真正殺人無算歷經血火的人,才能在生死面前如此若無其事。 這才是真正的狠人。 到了此時,後悔已經不足以形容心情,身後的兩個衛士一使力,連他帶著腳勾住的桌案一起拖了便走,滿桌子碗盞翻到,淋漓的菜湯傾瀉下來,滾熱的澆了他一腿,他也不覺得痛,掙扎著跳腳大喊:「你敢殺我,我手下數萬兒郎一人一腳踩也踩死你,你敢殺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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