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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二


  寧弈突然歎了口氣,道:「如果可以做君子便擄獲芳心,哪個男人願意做無賴?這不都是逼的麼?」

  鳳知微氣極反笑,點頭道:「是,是,是我逼得你,真真是對不住。」

  寧弈點點頭,「無妨無妨。」

  鳳知微無可奈何就差以頭搶地,只可惜身下是他的胸膛,撞上去他八成誣賴她投懷送抱,只好恨恨的掙扎,寧弈卻不讓,哄小孩似的拍拍她的肩,揚眉笑道:「別氣別氣,其實我是為你好,你剛才坐錯地方了,那地方有機關,你坐一會沒關係,坐久了翻扳陷落,你會掉在陷阱裡的。」

  鳳知微一回頭,果然發現半邊玉階塌了下去,這下更添幾分怒氣,「敢情你算著時辰算計我的!」

  寧弈還是在笑,抓著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的握在一起,鳳知微愕然看著他動作,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卻見寧弈將她的手小心的握成一個拳頭,然後往自己胸口一擊,道:「喏,給你打。」

  鳳知微瞪著那拳頭,哭笑不得,半晌道:「殿下今兒真有玩興。」

  寧弈卻突然斂了笑容,握住她的拳頭,淡淡道,「是嗎,那是因為你沒有玩興,因為你永遠那麼理智克制,在剛才那一刻,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如普通受騙女子一般,在被情人玩笑設計之後,含嗔帶怒,輕飄飄打情罵俏的揮拳相揍。」

  鳳知微看著自己拳頭,目中流露過一絲迷茫之色,寧弈看著她神情,眼底掠過淡淡歎息,「我但望你我今夜做一對普通男女,可惜你好像難以入戲。」

  鳳知微勉強笑了笑,道:「資質愚鈍,不善做戲,奈何奈何。」

  寧弈瞟她一眼,也不反駁,松了她拳頭,卻攬了她在身側,道:「躺一會吧……有東西我想和你一起看。」

  鳳知微一仰頭,便低低「咦」了一聲山

  此時她才發現,先前那個金碧輝煌,和上方一模一樣九龍戲珠藻井,此刻已經變了模樣,正中間那個碩大的「珠」,足有一丈方圓,此時都轉成了透明,透過這枚「珠子」,可以看見上方的大殿的殿頂,不知何時也慢慢出現一大片透明的穹頂,似乎還在旋轉著,月色星光被那旋轉的輪盤一轉,再透過雙層透明穹頂灑下來,整個地下宮殿原本不起眼的牆壁突然閃起無數的碎光,仔細看才發現壁上鑲嵌了無數同色寶石,和蒼穹之光交織映射,整個大殿頓時星彩閃爍,月色沉浮,四面交織的光穿梭縱橫,華彩氤氳,人在其中,如在天宮。

  這一幕光彩流離,爍人眼目,連久閱江山國色的鳳知微都一時震驚得愣住,她近乎癡迷的仰起頭,細細看那光與光交錯而營造的迷離幻境,在那些流動的彩色煙光裡捕捉軌跡,連驚歎都忘記。

  寧弈微笑著攬著她,並沒有看那光怪陸離的人間天上奇景,只是含笑偏頭看鳳知微臉上神情,她一貫神情平靜的容顏上,此刻終於如尋常女子一般,露出驚喜眩惑而至忘我的神色,斑嫻的星月寶石之光照得她眉目華美,她的喜悅亦如這光華明亮。

  寧弈的眼底,卻湧出淡淡憐惜之色。

  相遇數年,真正第一次在她臉上,看見驚喜這樣的神情。

  不枉他尋遍名匠大師,親自下山北去請一位隱藏在山野的前輩高人,費時三月,趁夜加工,才成就這神話一般的星月大殿。

  想要博她一喜,何其艱絕,便傾了江山,難換。

  夜靜,夜已深。

  大殿亦深深,身在地下卻攬星月之光浮沉其間,四面彩光如練,如浮波簇擁,光海之中,那對相擁而躺,仰首凝視這一暮奇景的人,在流動的靜默裡,各自笑意氤氳,如在雲端。

  卷四 朝天子 第三章 木瓜好禮

  從西涼回來後,鳳知微照舊做她的禮部尚書,很是風平浪靜了一陣子,朝中都有傳言,魏知在禮部尚書任上應該也不會再坐很久了——按照慣例,一任尚書後,再外放各道任封疆大吏,回來便可順理成章入主內閣,魏知一路仕途,都在帝京轉悠,還沒有外放過,眾人都觀望著,看最後到底會任在哪地。

  鳳知微自己卻無所謂放到何處,如果可以的話,她倒希望去山北道,當初那個綠林嘯聚案很多疑點,聽說被打散的杭家首領逃竄在外,殘餘勢力隱遁入深山,若是遇見,倒可以談談。

  她回來好幾個月,一直故意把自己弄得很忙碌,皇廟近在咫尺,除了回來第一天按慣例拜望過,其餘時間都避而不見,剛回來見過韶寧那次,她十分震驚,那少女沉默而蕭索,再無當年鮮明之氣,雖然看她的眼神時時仍顯示幾分熱切,但也時不時心神不屬,像是另有心思,鳳知微心中想著慶妃,她出使西涼時慶妃剛剛懷孕,如今卻不知怎樣了?然而在韶寧那裡,並沒有發現慶妃的蹤跡。

  她也曾在回來的第一時間,去看過當初勒刻在井口青石上的「皇廟」二字,那裡的宇已經消失,磨得光滑如初,看不出曾經有人寫過字,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抹去的,寧弈到底看見沒有。

  眼看著一陣裝模作樣忙碌,瞬間又滑過幾個月,初夏將至,赫連錚派人從草原送來了成筐的葡萄,用桑麻紙小心的包裹著,快馬不分晝夜傳遞入京,葡萄運到時,居然還能看見皮上凝著的水汽白霜,至於滋味,更是甜得沁人肺臟,鳳知微每每吃著,便失了神,恍惚間似乎看見少爺和知曉都在身側,少爺慢條斯理剝葡萄,不夠溫柔的塞進知曉嘴裡,偶爾也塞一隻給她,而知曉靠著她爹的膝,卻把手上汁水擦得鳳知微滿膝都是……鳳知微總在葡萄汁水滴下膝蓋的瞬間才突然驚醒,再在滿室熒熒的燈光下,對著牆上自己孤獨的影子悠悠歎息。

  這麼想著,寂寞的滋味噬心噬骨,再好的葡萄便失了滋味,她小心的包裹起來,準備送一部分去西涼,赫連錚卻在某方面很細心,特地來信告訴她,西涼那邊也送去了一份,鳳知微便命人去買小胡桃送過去,西涼雖然也有小胡桃,但她總覺得,少爺最喜歡的,肯定還是帝京的胡桃。

  少爺也有寫信給她,很多很經常,但每次都像十分心疼筆墨紙張一樣,儉省得令鳳知微要哭——巴掌大的紙,十個手指數得清的字,高度濃縮概括性的用詞,比如最近一封收到小胡桃之後的回信是這樣寫的:收到,好吃,想你。

  基本上他的回信,最後這兩個字是不動的,前面幾個字根據鳳知微來信的內容變化組合,春天的信那就是:桃花開,想你。杏花開,想你。梨花開,想你。到了夏天,不用問,想必是荷花開,想你。蓮蓬熟,想你。等等。

  鳳知微有時實在有點可憐組織裡負責傳遞西涼帝京這線信件的信使——幾千里跑死馬累斷腿,就為這幾個雷打不動的字。

  鳳知微給他的信做標記很好做:想你一、想你二、想你三、以此類推。

  葡萄還沒吃完,每日湃在井水裡,顧少爺的信高高標記到了十七,她又收到一份奇特的禮物,禮物本身沒啥稀奇,還是水果,產於南方的水果,但是送禮的人比較特殊——長寧小王爺路之彥。

  路之彥自那日使計攔截攝政王後,便迅速離開了西涼,鳳知微手中還有他打的兩張欠條,倒也不擔心他賴賬,不過論起在西涼兩人的交集,可實在算不上愉快,好端端的這是送什麼禮物?莫不是裹著水果外衣的霹靂彈?鳳知微盯著那也包裹得齊齊整整的水果,覺得這玩意似乎太大了些,打開一看,是一堆極其碩大的木瓜,個個渾圓飽滿,木瓜間還附著一張紙條。

  鳳知微打開紙條,紙條上是路之彥的字跡,和他本人一樣靈動飛揚,每個撇捺都似要飛出紙端,不過寥寥數字。

  鳳知微一眼之下,氣歪了鼻子。

  「美人贈我以瓊琚,我當報之以木瓜,這是南方最好的木瓜,豐乳有奇效,你那胸可憐見的,別再摧殘了。」

  ……

  鳳知微生平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緒,將小王爺的紙條呢一下分屍萬段。

  完了她還想踩爛木瓜,想想幹嘛和瓜過不去,便命人將木瓜也運到井邊,準備湃一湃再吃,越仇恨,越要迅速滅之。

  一邊等木瓜湃涼,一邊她就淡定的吩咐手下,沒事多光顧廣記雜食店,讓九城兵馬司經常去關心關心,順便也關心下「雙喜錢莊」的生意——廣記雜食店不過是路之彥半隱半露的據點,後者才是他真正匯通天下的暗樁,鳳知微收之以木瓜回之以警告——你潛伏的勢力和生財來源,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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