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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八


  鳳知微對那句看重寧弈還是不置可否,盤膝坐在塌上,還是那句漫不經心的「哦?」

  她那種事事都似乎不在乎的態度,讓晉思羽心中歎了又歎——真要事事不在乎也就好了,但更有可能的是,她事事都在心裡過了無數遍。

  想著剛才她不否決那句看重寧弈,他的眸光暗了暗,隨即恢復如常,道:「我可能會對寧弈出手,你敢不敢為了保護他,留在我身邊?」

  鳳知微哂然一笑,「你在說笑話吧?你對寧弈出手,他自己不會保護自己?你對寧弈出手,我留在你身邊做什麼?」

  「你不是智慧絕頂麼?你不是善於窺測人心麼?你只有在我身邊,才會知道我想要做什麼,不是麼?」晉思羽笑得盡在掌握之中,「還有什麼,比在身邊,更能掌握一切,更能打倒我?」

  「殿下竟然以身為餌啊。」鳳知微笑起來。

  晉思羽笑而不語,眼神深深,鳳知微卻不說話,雙手抱頭躺了下去,望著艙頂,悠悠道:「殿下,你今日費了這許多口舌,繞了這麼大彎子,解釋了你留下我的原因,又來了這麼個賭約,看起來合情合理,其實,你不是在說服我,你只是在說服你自己而已。」

  晉思羽默然半晌,轉過頭去,日光打在他的濃密睫毛上,氤氳著淡金的光。

  「我不應你的賭約。」

  晉思羽立即回頭,鳳知微懶懶一笑,「有本事你就去殺,寧弈如果能給你隨隨便便殺死,他還配拿什麼天下大位?」

  晉思羽目光閃動,盯著她完全不在意的神情,不像失落,倒像有幾分歡喜。

  「或者……」他慢慢的,帶著幾分試探的靠近來,「你的心思,和我猜的不一樣?」

  鳳知微微笑,將手一抬,繃直的鏈子銀光炫目,她笑道:「我的武功,和你想像的是不是也不一樣?」

  晉思羽身子頓了頓,苦笑了一下,就勢歪在她榻外半邊,道:「咱們現在捆在一起,借半張床總成吧?」

  「床都是殿下你的,我可管不著。」鳳知微打個呵欠,覺得還沒睡夠,便又閉上眼睛。

  她一旦閉眼睡覺,平日神情收斂,容顏氣韻便只剩下了安詳靜謐,晉思羽翻了個身面向她,側身托腮看著她,鳳知微掀開半邊眼皮,瞅了瞅,完全不當回事的繼續。

  晉思羽凝眉看著她的小動作,有些想笑,有些怒氣,也有些無奈,恍惚間想起浦園的芍藥,便是時不時有點可愛的小動作,嬌俏討喜,叫人看了從心底軟了起來,越發的願意相信她只是個單純的女子,頂多有點聰明有點厲害,無論如何也無法和那個翻雲覆雨的陰鷙重臣聯繫在一起。

  然而天知道她有多會做戲。

  然而那個嬌俏討喜的芍藥,永遠的留在那年冬的浦園裡。

  他定定的望著對面近在咫尺的柔和容顏,良久想伸出手指,把搭在她眉梢的一狠亂髮給排開,那根亂髮搭到她鼻前,隨著呼吸而起伏,想必她會覺得微癢而影響睡眠,然而手這麼一動,鏈子一響,響在靜寂的室內聽來刺耳,他的手霍然停住。

  他和她之間,是不是永遠這麼隔著森冷的鐵般的壁,不能自如的靠近一分?

  晉思羽在心底歎息一聲,收回手,突然覺得有點困倦,和這女人勞心勞力的鬥,也有些累了,慢慢的也闔上眼簾。

  他這邊閉上眼,過了一會,鳳知微睜開眼睛,眼神清明,完全沒有睡意,眼光在艙頂地面一掠,突然坐起身,道:「餓了。」

  晉思羽這邊剛睡著,被她毫不顧惜的扯醒,睜開眼那一霎金尊玉貴的皇子睡意朦朧神情陰鷙,定定的看了她一會,鳳知微無辜的迎著他目光,再次強調:「餓了。」

  晉思羽坐在床上發一會怔,才下床吩咐吃食,下人送上幾樣小菜,晉思羽牽她過去坐了,剛想要陪她一起吃,鳳知微已經快速的拿起筷子,在所有茱內迅速的翻動過一遍。

  隨即她笑容可掬的道:「殿下如果不怕在下下毒,請不吝賞臉一起用飯。」

  她翻過的菜,叫人家去吃……

  晉思羽看著那些被翻亂的菜,還真不敢一怒之下冒險和她鬥氣拼命,抿了抿嘴唇,笑道:「我沒有和人共食的習慣。」一邊瞄了她的菜色一眼,眼神若有深意。

  鳳知微笑眯眯的吃飯,表情是很滿意的,動作卻有些不對勁——她將菜撥弄來撥弄去,胃口不佳的樣子,也不怪她胃口不佳,晉思羽太小氣了!送上來的飯菜,菜色倒也不差,就是手藝奇差,所有菜都用似乎沒放鹽,淡如白水,饅頭做的精緻,堿卻沒發好,硬面疙瘩似的,砸出去可以當暗器,鳳知微錦衣玉食的,哪裡吃過這麼差的伙食,一邊勉強咽著一邊反省自己當初是不是把人家騙得太狠了些,以至於好好一個度量寬宏的王爺變成了這麼個鐵公雞的德行,唉,當初就應該不要騙人家上城樓受刺激,直接滅了他的親衛營算了。

  她這裡筷子和硬面疙瘩打架,半晌才把肚子勉強塞飽,那裡晉思羽並不生氣的欣賞,完了問她,「吃好了?」

  鳳知微巧笑嫣然:「好了,多謝招待。」

  晉思羽點點頭,一招手,道:「上菜。」

  隨即,鳳知微便直著眼睛,看見海陸珍饈、陸鮮水鮮、駝峰燕窩、熊掌鯉唇……由一個奇醜的廚子源源不斷奉上,在自己面前,琳琅滿目的擺了一桌。

  奇異的香氣散開來,她深深吸一口氣,本想陶醉,結果卻「呃」的一聲打了個飽嗝。

  硬面疙瘩和白水菜塞飽了。

  對面,晉思羽優雅的舉起筷子,一邊笑道:「你可別看這廚子醜,這可是我們費盡心思在西涼招來的大廚,以前做過西涼老皇的專用禦廚,湯菜一絕。」一邊夾起一塊精工烹製的鯉唇,就著大越名酒「火燒白」,慢條斯理的品嘗。

  隨即大贊這鯉唇火候果然不錯,汁腴味純,又溫和的告訴鳳知微:「剛才那是我們大越宴席的規矩,先上淡菜,引出味覺,後面這才是正餐——你剛才動手太快了。」

  鳳知微:「……」

  ***

  吃飯事件再次打平之後,晉思羽和鳳知微之間很是安靜了一陣子,每晚晉思羽把鎖扣扣在地面上,自己出門另睡,早上再進來,栓上自己,和鳳知微談談書論論道什麼的,兩人之間氣氛倒也平和,隨著船行越遠,離大越越近,晉思羽神情越發放鬆,當然也不會再彆扭著吃飯,鳳知微漸漸也有幸嘗到了那醜廚子的手藝,便是她這吃遍天下美食的人也不得不承認,確實不錯。

  船行第七天,剛剛過了西涼海境的一座群島,在岸邊做過了休整補給的船再次起航,這船上下都是晉思羽千挑萬選的大越精英,不過他的越軍屬下多不擅水,所以水手船夫還是從西涼重金招來,晉思羽的防範工作做得很嚴密,他每到一處港口,必然要把原先的水手都給換掉,在當地重金再招一批跟著上路,如此一路走下來,沒有誰能跟著他一直到大越,只除了那個廚子——然而那個廚子是他初來大越便看中,在人家酒樓吃了好幾頓後挖過來的,身家沒什麼可疑,如此,全船上下,幾乎是鐵板一塊。

  這夜星光璀璨,兩人氣氛融洽的吃完晚飯,趴在窗前看景消食,鳳知微穿著一身女裝,頭髮慵懶的散著——晉思羽嚴禁人接近這間艙房的三丈內,她不怕被人發現。

  微風拂起鳳知微長髮,簌簌拂到身側晉思羽的臉上,髮絲間香氣淡而高貴,不被這海風的腥氣所淹沒,那迎面如軟緞般的觸感,令晉思羽一瞬間微微閉起眼,而那調緞一拂而過時,他的神情間,不能自己的,微露悵惘。

  月色正好,星光欲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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