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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七


  鳳知微盯著他,半晌露出一個笑容,這笑容和先前晉思羽被她潑了酒後露出的神情,一模一樣。

  「你看。」晉思羽神情溫和語氣微寒的道,「咱們就是一樣的人,連生氣起來,反應也差不多。」

  他站起身,撫著膝,有點瘸的出門去,開門時一邊吩咐道:「送個馬桶來。」一邊回身對她笑道:「平局。」

  鳳知微靜靜看著他,在他將要回頭出門時,突然身子一斜,做了個瘸子歪腿姿勢。

  晉思羽的臉,唰的青了……

  晉思羽走後,鳳知微坦然爬上馬桶,解決了人生大事,還蹲在上面痛快的哼了幾句歌,歌詞大意是謝爾馬桶,贈我舒暢云云。

  那鏈子為了方便,還挺長,大約有五尺長,正好夠她走到榻邊睡覺,卻不夠她走到窗邊逃跑。

  鳳知微根本沒去窗邊,她在地上轉悠了一下,由侍女進來收拾了馬桶,直接爬上了床,把被子裡的核桃紅棗花生蓮子什麼的都掏摸出來吃掉,地上堆了一堆的殼子,然後舒舒服服躺在金絲軟褥上,覺得自從出使西涼一路奔波風波,就以此刻最享受最舒服。

  她想了一會心事,坦然閉上眼睡覺,不擔心晉思羽會進來用強——這世上越瞭解她的男人,越不敢對她用強,如果遇上一個不認識她的莽夫,她倒需要小心一二。

  舒舒服服睡了一陣子,聽見開門聲響,有人努力試圖不那麼瘸的走進來,鳳知微也沒睜眼,那人在地上取了鎖,哢的一聲鎖在自己手上,坐到了她床邊。

  船艙內很安靜,這時似乎已經是白天,隱約聽見上頭水手們喧嘩聲響,還有海浪一波波衝擊船舷的聲音,不知怎的聽來空曠而寂寥,鳳知微閉著眼睛,想起曾經有人和她描述過的安瀾峪的海,他說那海聲空明寂靜,夜半行船,聽到人心潮洶湧,不知今夕何夕。

  呵……其實他錯了,像他和她這樣的人,是永遠也不會真的不知今夕何夕的。

  他們最大的痛苦,從來都是活得太清醒,太清醒。

  「……你在想什麼?」半晌有人低低在床邊發問,語氣倒是很平和。

  鳳知微沒有睜眼,懶懶道:「想著這一片海,和那一片海,從根本上,似乎沒有什麼不同。」

  晉思羽沒有說話,鳳知微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誰也不會聽懂,他卻像是聽懂了,半晌歎息一聲,道:「世間萬物其實都在原地不變,變的,向來只有人的心思而已。」

  鳳知微睜開眼睛,正看見晉思羽的目光投過來,隔著浦城一跳和西涼至今的互鬥,兩人這是第一次平靜對視,彼此都在對方目光裡看見一些深而涼的東西,隨即便立即各自轉開。

  「王爺天潢貴胄,不想也願意探究這些閒事。」

  「這不是閒事。」晉思羽淡淡道,「貴為皇子,或者賤為走卒,區別的只是身份不同,行走人世所遇見的苦痛,卻是等量的,甚至也許,前者還更多些。」

  鳳知微對這句話深以為然,卻不願深談,她淡淡瞄了晉思羽一眼,這人和自幼不受寵愛,從高峰跌落過的寧弈不同,他是大越皇朝真正的嫡裔皇子,是大越皇帝最愛的兒子,才能出於眾平庸兄弟之上,如今手掌大權不受朝廷擺佈,將來大越天下很可能是他的,想不到內心裡,竟然也有一份如琉璃般不能驚動的薄脆隱痛。

  不過皇族子弟,無論地位高低,誰不是從血海刀山陰謀詭陣裡摸爬滾打出來的?

  「芍藥。」晉思羽躺在她身側,拉過半幅被子蓋在自己身上,若有所思,半晌道,「我知道你不願探究我,我知道你不願跟我,按說到了這一步,我硬留你也沒意思,我雖駑鈍,還沒到要強索他人之心的地步,但是對你,如今便容我無恥一次——你記住,無論如何,我都要留下你。」

  鳳知微沉默半晌,低笑出聲,「王爺這話說得咬牙切齒,不像是表白,倒像要殺人。」

  「我要殺,也是殺你的心。」晉思羽不為所動,日光淡淡的影子裡顯得有些蒼白,平日溫潤的輪廓此刻看來卻是堅定的,「你如果僅僅是芍藥,是少不更事的任何女子,並且另有所愛,那麼我縱然不舍,我也未必硬要困住你,心不在我身上,要來何用?可是你是魏知,既然魏知是芍藥,我便再沒有放棄的理由。」

  「哦?」鳳知微偏頭看他,眼神裡帶著笑意。

  「攝政王獨生世子被驚嚇,是你的手筆,然後栽贓我的吧?」晉思羽突然轉了話題,唇角笑意微帶譏諷,「芍藥兒,你不過一個天盛使臣,孤身在西涼,你膽子大到敢於攪合進三地之爭,你為的是什麼?」

  「為的是我天盛皇權永固,百姓長治久安啊。」鳳知微沒有否認,答得順溜。

  冷笑一聲,晉思羽搖搖頭,「不,不是,你滿嘴忠君愛國,開口閉口仁義道德,看起來最正統最忠心的臣子,可是只要真正瞭解你的人就知道,你看重的,永遠不是他人的皇權和天下,西涼蠢蠢欲動又如何?長寧另懷心思又如何?大越和西涼結盟又如何?我敢說你明明知道我們這三地之盟,卻根本沒有向朝廷全盤報上的打算,你不報,卻私自介入,你安的是什麼心?」

  「這話似乎應該是我朝陛下來質問我。」鳳知微淺笑,「或者殿下可以上書我皇教他來質問我。」

  「你瞧,你這種口氣,你還好意思說你忠君愛國。」晉思羽哈哈一笑,「芍藥兒,現在話又說回來,你設計栽贓我的真意,我雖然還沒想清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的心思,絕不僅僅是普通臣子,你要的是權傾天下,掌控天盛,不是麼?」

  鳳知微緩緩抬眼看他,還是不置可否一個笑,「哦?」

  「你貌似中立,是皇帝的親信,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你和天盛那位炙手可熱的楚王暗通款曲,在你有意無意助力下,他殺兄殺弟殺得歡快,還落得名聲不毀贊聲一片,寧弈那個人,皇位勢在必得,在我看來,老皇只要真的有個好歹,朝中上下,無人是他對手,而你,作為他的最得力助手,將來他一登皇位,你必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晉思羽一笑,端起她下巴,仔仔細細望進她的眼眸,「魏知,芍藥兒,甯弈是不是許給了你權傾天下?」

  鳳知微含笑望著他,心裡還是有幾分佩服的,遠隔他國,僅憑一些零碎信息,便推斷得八九不離十,比當局者還清楚。

  只是,最關鍵的,還是猜錯了啊……

  不過以他的立場,得出這個結論也再正常不過。

  晉思羽站起身,長長的衣袖垂落,逆光成一個修長的剪影,那麼溫潤的人,側面看起來竟然也是鮮明朗毅的,他在蒙昧的暗光裡回望鳳知微的神情,溫和卻又淩厲。

  「一個你,一個寧弈,一個如狼,一個似虎,一旦成就了這樣一對君臣,豈容臥榻之側他人安睡?到那時,大越安有寧日?」

  「殿下說得好像天盛已經是我們的,而大越,是你的。」鳳知微一聲輕笑口

  「是我胡吹大氣,還是將來必會如此,我想你心裡清楚。」晉思羽論起天下政局,自然顯出了帶兵皇子的剛硬傲性,神情灼灼。

  「所以你要留住我?剪除寧弈羽翼,為將來的大越去除隱患?」

  「我其實更希望你像那年浦園書房裡對我說的那樣,不必拘泥于一家一國,不必拘泥為誰效力,做誰的國士,都是國士。我更希望,你的權傾天下,由我許給你。」晉思羽神情遙遠,很有幾分神往,隨即搖搖頭,苦笑一聲,自己否決了自己的想法,神色一冷,「事到如今,你便是再說這樣的話,我也不敢信,所以我也只和你說句最實在的——你很看重寧弈,是不是?那麼,我們來個賭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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