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
三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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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知微愕然,心想不是吧?不會小皇帝真的給她打服氣了?這西涼的男人,從小到老,真是大多品質神奇。 陛見後便是例行賜宴,龍衍殿席開數十,鳳知微對於這種到哪都要喝酒的生活早已厭倦,皇帝出場敬酒三杯之後,她便想拖著少爺在四周逛逛,結果看見顧少爺給了顧知曉一個手勢,本來跟在皇帝後面磨磨蹭蹭的顧知曉立即雀躍著掉頭就走,小皇帝要拉,顧知曉唰的抬起手指,做了一個插你眼睛的姿勢,那孩子唰一下把手縮回去了,四面的宮女嬤嬤都捂嘴笑,沒人把孩子的玩笑動作當真,只有鳳知微看見了,悄悄汗了一下——不會顧知曉真的半夜壓上那孩子,威脅要插他眼睛,惡狠狠把他給嚇乖了吧? 一時倒是對那對父女的動作起了好奇,顧少爺很少有什麼主動指示給誰的,竟然還想瞞著她的樣子,想要做什麼? 她道了聲方便,順著來去人潮有意無意的跟了出去,眼看著那一大一小兩人拐進了花圃,坐到一座假山面前,顧知曉坐在顧南衣膝頭上,兩人似乎在看水看魚。 鳳知微借著頭頂一聲煙花炸響,走近幾步,掩在那一片假山群後。 那父女倆卻沒有說話,夜風裡一大一小背影沉默疊加,有種巋然的安穩,各自靜靜聽著池水裡鯉魚翻躍的聲音,聽那水波時而溫柔的一響。 這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似乎連顧知曉都喜歡安靜更多一些,她坐在顧南衣膝蓋上,小臉板得很嚴肅的看魚,半晌指了那魚,深沉的道:「這魚比我自由。」 顧南衣也一臉嚴肅的看魚,看的是魚,心裡卻一直在翻自己想了三天的想法,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對女兒開口,此刻似乎終於找到了契機,立刻接道:「你可以比魚自由。」 顧知曉轉頭看他,眼睛笑得眯成一線,「你來接我回去啦?」說著便要跳下他膝頭拉著他便走,卻被顧南衣捺住。 顧南衣按住女兒,仔仔細細看她眼睛,用手指輕輕撫了撫她嬌嫩的小臉。 他向來平靜如一的眼神裡,有種難得的溫柔和不舍,像是看見自己一生裡極為心愛的東西,在一瞬間要被自己親手割捨。 他說:「曉曉。」 這是顧南衣第一次這樣呼喚女兒,卻說得流利而自然,像是在心底喚過了很多次,沉澱而堅執。 假山後偷聽的鳳知微,心突然震了震。 顧知曉盯著面紗後的那雙熠熠眸瞳,突然也安靜下來。 卷三 殿前歡 第三十八章 夜談 顧南衣說了第一個字以後,似乎也就終於平靜下來,神情語氣,都順暢了許多。 他本就是個極堅執的人,幼時為練武突破關隘可以把自己埋在雪堆裡三天三夜險些致死,應諾終生保護鳳知微便永不更移,只要下定一個決心,他便從無做不到。 今天的這番話,他覺得其艱難程度和幼時那次練武險死也差不多。 「曉曉,」他像對大人一樣,按著女兒的肩頭,按照鳳知微教的,談話應該看著對方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著顧知曉,「爹爹需要你有很大的自由。」 顧知曉也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眼神清亮,「自由,爹爹給。」 「不,」顧南衣經過鳳知微的言傳身教,如今對於交談這個事兒,已經有了一來一往的水準,「爹爹給不了。」 顧知曉偏頭看他,眼神疑問。 顧南衣卻在認真的思考「勸說」這個事兒應該怎麼開展,他身邊有個天下最能言善辯心思機巧的鳳知微,他卻始終沒能學會人間機詐,想了半天乾脆放棄,很直接的道:「爹爹需要你能夠掌握很多人的生死,掌握更大的權力,別人沒法再留住你,你卻可以留住任何人,這才叫自由。」 「不。」顧知曉立即搖頭,「沒有別人,沒有別人。」 她偏頭抱住顧南衣的脖子,把小小的臉貼在他頸項上,眯著眼睛道:「爹爹帶我回去。」 顧南衣想要拉開她好好說話,顧知曉卻不依,小手纏得死緊,顧南衣拉她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緩緩沉在了她的背上,輕輕撫著女兒順滑鳥黑的頭髮,想了一會兒,也偏頭過去,湊在她耳邊。 他今天的動作都很溫柔,小心翼翼像對著瓷器,附耳過去的姿態近乎親昵,說出的話卻近乎絕情,「你不要掌控別人,爹爹便,不要你。」 顧知曉霍然把頭一抬,盯著她爹,呆了。 顧南衣卻已經扭開臉,不看她,難得把話說那麼快,「你答應過我,或者用命去護你姨,或者離開我,現在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答應我,留下來,以後聽我的一切決定。」 顧知曉怔怔的看著他,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這段話的意思,然而她畢竟是個極其聰明的孩子,半晌低低的司:「留下來,掌握別人?」 「對。」 「可我只想要爹爹。」顧知曉眼底泛上淚光,一晃一晃,墜在眼角。 「你做到,爹爹才是爹爹。」顧南衣看著女兒,用目光一遍遍摩挲著她臉上近乎茫然的神情,似乎想用那樣的目光,把那小臉上第一次因為人生疼痛而泛起的皺褶撫平。 他卻不知道,自己的目光,也是泛著疼痛的,疊加上去,不過是兩個人的疼痛而已。 眼前的小小女孩,不是他的骨血,卻勝似骨血,是從嬰兒時便由他親手抱在懷裡,親手撫養長至三歲的女兒,他比天下所有父親都不像父親,因為那孩子的吃喝拉撒睡,一切繁瑣事務都由他自己親手打理,他比天下所有父親都更配做父親,沒有任何一位父親,能這樣毫無巨細的參與了孩子成長的全過程。 他一生的堅執溫暖,只給了兩個女人,誰都是他的血他的命,誰都讓他覺得割捨便是天崩地裂便是永不完滿便是失去一切,便是想起便覺得痛到徹骨,他不曾想,也不願想,以為這一生可以在這兩個人身邊長長久久的呆下去,然而事到臨頭,他不得不做選擇。 他選擇親手撕裂。 將那依存他長大,須臾不曾離開他身邊的孩子,放逐至遙遠的他國。 推她於四面不靠龍椅,孤家寡人。 只是這麼一想,心便立即空了一塊,細細密密的疼痛泛上來,痛至蝕骨,他在此刻,終於明白了那年大雪,鳳知微扶棺自宮門出,看見宮門前等候著的他的時候,眼底那悲涼徹骨的神情。 那叫絕望,永墮深水。 這般滋味,比永夜還寒冷深長。 正如他此刻看著顧知曉的眼睛,小小孩子,眼底泛上的居然也是那樣的疼痛,為一貫寵溺她的父親,第一次的威脅和絕情。 顧南衣掉開目光,癡癡看池水裡半殘的荷葉。 他疼痛,卻不悔,只要能對鳳知微有利,沒什麼值得後悔。 在鳳知微身邊久了,他漸漸覺得,自己對她的幫助,其實並不是她最需要的,組織再強大,終究只能保護她的人身安全,對於她內心深處宏大而磅礴的願望,組織的力量還不夠,而他自己,不如宗宸醫術治人,不如知微智絕天下,一身強絕武功,不過在她遇上刀槍之時幫她撥開,而她遇見的更多的險,卻是來自於天下朝局裡那些波譎雲詭的陰謀和陷害,他看著那些欲來的山雨沉潛的雷雲,卻完全的無能為力,那種無力感,很久以前便深植在心,只是在偶一想起時,便不住安慰自己——她還需要我,我能保護她。 然而到得如今,當鳳知微自身武功也足以自保,當她強絕智慧足夠她應付一切險厄,當她地位日高出入護衛三千,已經無需擔憂自身安危的時候,他便覺得,自己的存在和力量,如此單薄。 他甘於一生只做她一個單純的護衛,卻不甘於自己不能幫助她更多。 如今,當他終於能為她做些什麼,卻還要她因為他而自願放棄,他不能接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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