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
二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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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得溫柔又恭謙,其中的諷刺意味卻誰都聽得出,劉嬤嬤和小紀子,絕不可能是刺客,眾人都是在宮中應差的,很容易便聽出魏大人那解釋的意思——景深殿以前是空殿,守衛一向少,最近因為住了魏大人養傷,陛下發過來不少賞賜,東西堆得滿殿都是,魏大人是外臣,東西將來是要帶出去的,也沒有太監給他專人保管入庫,大概這個玉明殿小太監因此發了賊心,借著什麼出來的機會,偷偷潛進來想發點財,反正魏大人養傷耳目不靈,東西多得也未必記得住,少幾件也沒什麼,卻被魏大人捉住了,大概魏大人不想聲張,便喊了玉明殿管事嬤嬤來處置,正巧被吳大人堵住而已。 這一番來龍去脈不用說得太清楚,人人心裡都有了自己的解釋,何況那小太監懷裡露出的一個粉彩青花瓷盅,似乎正是御賜的東西。 跟隨吳文銘來的御林軍一個分隊長無聲對手下偏了偏頭,又讓開了一點。 吳文銘不可置信的看著殿內——公主哪去了?劉嬤嬤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的目光落在小太監臉上,剛才聽見有人認識這個太監,他的心又涼了涼,卻還是有個念頭從心底掠過,有沒有可能…… 「陛下駕到——」 長長的傳報聲傳來,近在耳側,眾人回首,便看見一色瓜形宮燈浮游而來,燈下是天盛帝的禦輦,輦上老皇面有疲倦之色,頗有衰老之態。 眾人都俯伏參拜,天盛帝並沒有下輦,遠遠的看了殿中一眼,揮揮手道:「深更半夜,影子都不曾見一個,鬧得成什麼體統?都散了。」 這一句話出來,眾人都愣了愣,誰也沒想到陛下問也不問一句,直接便遣散了侍衛,甯弈立即直起腰,道:「是。」二話不說便令長纓衛下去。 吳文銘看見天盛帝過來,心中已經一沉,軟軟在階上跪了,又覺得不妥,趕緊挪跪下階,卻覺得雙腿僵木不聽使喚,額上汗珠滾滾而下。 「吳大學士翻弄這半夜,也該累了。」天盛帝淡淡瞥一眼吳文銘,語氣裡聽不出喜怒,「還是回值戍房歇著吧。」 話是沒什麼不妥,但是那句「翻弄」,用得著實厲害,吳文銘抖著嘴唇,顫聲不成句,深深俯首於地,「是。」 「你是文臣,昌文殿大學士,」天盛帝高高坐在禦輦上,臉掩在宮燈陰影裡,半明半暗間只看見一張嘴一開一闔,吐出的字眼平淡而森涼,「文臣就應持心守正,只以一心事君,為天下表率,時時勤拂拭,莫使染塵埃,寒窗苦讀十余載,滿腹道德文章可別用錯了地方,機心籌謀之類,沾著了便該避之唯恐不及,若是不知自量捲進去,誰也救不得你——這裡有一本前朝賢相李文正公的《臣論》,你拿回去,好好讀讀,什麼時候讀通了,說給朕聽。」 一本書啪的扔下來,扔在吳文銘膝前。 吳文銘抖著手去拿書,薄薄一本,拿了幾次都沒拿動。 鳳知微和寧弈,又對視一眼。 天盛帝這番話,厲害得很,幾乎把老吳的面子裡子全部撕了,似勉勵似勸慰似警告似教訓,平淡裡無限壓力和森森殺氣,卻又高高提起輕輕放下,臨到頭來,不過是個閉門思過,誰也聽不出他的意思是從此永不敘用呢,還是只是冷落一段時間? 寧弈垂下眼睫,掩了眼神底的森然笑意——內閣四學士,有兩個都算是他的陣營,而吳大學士本就是天盛帝提拔上來,用來制衡他的,雖然老吳不爭氣,這麼快就捲入了黨爭,但天盛帝還是願意給他機會,明知他有罪,也不打算重處,不過是怕從此內閣便徹底被自己把持而已。 帝王權力制衡之術,向來如此。 春夜的風更涼了些,樹影起伏波動,似無數隱在暗處幢幢鬼影,對這朝堂波譎雲詭爾虞我詐,發出森冷的譏笑。 「行了。都回去。」天盛帝厭惡的看了吳文銘一眼,幾個膀大腰圓的侍衛上來,將他連拖帶攙的扶了出去,隱約間老吳的袍子下端有些濕,所經之處,散發出一陣臊臭——某人受驚太過,尿崩了。 鳳知微輕輕笑了笑,咕噥道:「真是隨風潛入褲,潤臀細無聲啊……」 她微微皺了眉,心想老皇帝今晚有些異常,怎麼就不下輦?不下輦自然最好,看出那個小太監的問題來,誰也吃不了兜著走,但是他不下輦,不走近,似乎也透著古怪。 遙遙的,天盛帝對殿內看了一眼,隨即淡淡道:「玉明殿宮人沒規矩,掌事嬤嬤有教管不當之責,罰三個月俸,自己去內務司領荊條一百。」 鳳知微一驚,想開口卻被寧弈一個眼神阻止,劉嬤嬤已經神色沉靜的磕了磕頭,道:「謝恩。」 「你手下的宮人犯事,你有權處置。」天盛帝道,「偷竊是大罪,亂杖打死,屍骨不留。」 劉嬤嬤又低聲應了,鳳知微眉頭一跳,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天盛帝什麼時候閑到連後宮一個小太監的處罰,也要親自過問? 還有對劉嬤嬤的處置,也透著古怪。 他知道什麼了? 「魏知。」天盛帝突然開口喚她。 鳳知微跪前一步,「臣在。」 「你領著禮部,有件事正好你去辦。」天盛帝眼神有點古怪,帶點怒意帶點無奈帶點陰冷的在鳳知微身上轉了一圈,「韶甯公主未嫁喪夫,昌德寺方丈給她推過命,她命中帶煞,雙十左右時當有一劫,朕想著給她化解戾氣,也好渡了這劫數,就在西府街給她辟皇廟,讓她先帶發修行,暫去公主封號,賜佛號……永寧。」 鳳知微心中一跳。扶在地上的手指一蜷,沾了一手濕冷的泥土。 天盛帝知道殿中的是韶寧! 所以他始終不下輦,迅速將所有人驅走。 所以他下令杖斃小紀子,屍骨不留——即將被亂杖打死的,不是眼前這個假「小紀子」,而是真正的那個還在玉明殿,閉門屋中睡禍從天上來的小紀子! 所以他罰劉嬤嬤——不是罰她管理宮人不力,而是罰她沒有看好公主,卻又因為劉嬤嬤臨急機變,周全了公主和皇家的顏面,所以沒要她的命。 所以他要把韶甯送出宮——此事不可能永遠遮掩得住,韶甯出宮,玉明殿和今夜在景深殿的人,還有和這事有關的人,便要受到清洗! 但是他為什麼要讓韶寧出家?為什麼要把皇廟設在西府街?為什麼要讓自己去辦這事? 鳳知微一瞬間出了一身冷汗——為老皇的老而彌辣,為他的無雙心計,為他不動聲色裡的步步措置,為他對韶寧的一番深愛苦心。 也為自己——天盛帝強忍怒火,以最和緩的方式為韶寧籌謀處理這事,擺明瞭是要成全這個女兒了。 這是城府深沉的帝皇,更是心思縝密的父親。 「魏知。」天盛帝淡淡看著她,「你好好養傷,若是無妨了,便早日回朝,春闈的事還得你主持,你宅子被燒了,朕已經給你重新賜了一座,內務司應該已經打理好,直接住進去便是。」 鳳知微唇角現出一絲苦笑。 老爺子為了女兒,和她討價還價來了。 老傢伙知道魏知不願自毀前程娶韶甯,作為帝王,也不願痛失如此人才,乾脆借著這事,將韶甯去了封號打發出宮,沒了公主封號,魏知娶公主便不受律例約束,同時天盛帝也給她吃了定心丸——春闈還是魏知主持,就代表不會因為下嫁公主,而奪她官職。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老皇帝含而不露,卻已經將一切都說了清楚,根本就沒給她留一分餘地。 她要再拒絕,便是不知好歹。 總而言之,韶寧,她娶定了! 鳳知微滿嘴裡發苦——今夜風雲突變,起伏不斷,人人都懷了一腔的好算計,只有自己是個倒黴蛋! 卻也只得深深俯下首去,「陛下,微臣傷勢已無妨,天亮即可出宮回朝辦事,還是早些將公主的皇廟操辦起來才好。」 天盛帝凝視了她半晌,眼神掠過一絲寬慰和無奈,語氣卻已經慈和了一點,「公主的皇廟,靠在你宅邸附近,以後她不在宮中,有些事你要多照拂。」 照拂……照拂……在床上照拂麼?鳳知微恨恨的揪著地上草皮,將革皮子當成韶寧的臉,我揪,我揪,我揪揪揪—— 「她不照顧。」 突有乾巴巴的平板語聲傳來,第一個字還遠在院子外,最後一個字已經到了天盛帝面前。 天盛帝身邊的侍衛大驚,不知道是什麼人無聲無息便襲近來,慌忙齊齊轉身拔刀,黑暗裡雪亮的刀光連成起伏的濤影。 一條人影自黑暗中緩緩行出,像一尊玉雕自剝落的黑漆裡冉冉展露光華,現出精美線條和流暢輪廓。 燈光打在他的肩,迸射出水色光華。 是顧南衣。 天盛帝見他倒松了口氣,顧南衣曾經救過他的命,他也知道這人古怪,並不和他計較,卻也沒有令擋在身前的護衛讓開,只在輦上側身皺眉看他。 鳳知微眼底爆出巨大驚喜——小呆沒事了? 顧南衣瞟她一眼,又冷冷看了殿中一眼,一抬手,將手中一個衣衫不整的男子砰的往天盛帝面前一擲。 隨即用比剛才還要漠然還要不高興的語調道: 「該他負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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