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
二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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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早點睡。」華瓊道,「聽說今天內閣為這個案子到底是由刑部主審還是三法司直接會審,很是爭得厲害,殿下今天也是忙得很,既要坐鎮內閣得出有利決議,還要監控刑部不能在今天搞出么蛾子,還得小心陛下耳邊是否有人吹風,他是三法司主管皇子,不方便今天來見你,托我告訴你,他信你,你也信他便是。」 「自然要信他。」鳳知微懶懶伸個懶腰,「保不得我,這刑部以後也便不是他的,他們兄弟爭得就差直接拔刀子了,皇權戰場上,誰都輸不起。」 「我賴在這裡,是怕晚上有人給你背土袋。」華瓊舒舒服服躺著,笑道,「我知道你自己應該也有安排,但是總得親眼看著才放心。」 「還有誰比你更合適呆在這裡?」鳳知微捏了捏她的手,柔聲道:「睡吧。」 她慢慢躺下去,睡在自己柔軟舒適的大氅上,大氅下是刑部牢房的稻草,簌簌有聲,她在那樣細碎的聲音裡想起娘和弟弟,當初她們在天牢裡,墊著的是不是這樣的稻草?嬌慣的鳳皓是不是很害怕?娘當時是怎麼安慰他的? 那個時候,沒有人來探監,沒有人為她們甘灑鮮血以身相護,沒有人送來溫暖柔軟的大氅,一生裡最後一夜,揣著一懷的驚恐憂傷,睡著黴爛的稻草。 遠處更鼓聲響,遠遠傳到此處,聽來已是空曠寂寥,油燈淡黃的光芒昏慘慘映著暗牢裡幢幢黑影,微微蠕動,看上去似是無數遠去的人影,在沉默緩慢的行走。 一片安靜的鼻息裡,鳳知微大睜著眼睛,一動不動。 半晌,她的眼角,漸漸彙聚出晶瑩的水珠,越來越大,終於墜成一個沉沉的弧形,不堪那般風中的顫顫,緩緩流下眼角,無聲滲入鬢髮。 那一角烏鬢,瞬間濕了一塊。 這是兩年來她第一次真正為母親和弟弟的死落淚,當初甯安宮中所有當著天盛帝落下的眼淚,都是做戲,她在哭,心卻被悲憤熊熊燃燒。 後來那一夜的守靈,天明大雪裡扶棺而去,京郊樹林裡親手掘下兩座墳塋,她都不曾落淚。 最血色的記憶藏在心最深處,她不給自己放縱悲傷的機會。 只讓流在心底的眼淚,日日浸泡著苦澀的華年。 今夜,同樣的大牢裡,往事紛至遝來,敲響那年落雪森涼的步伐。 落淚無聲。 對面顧南衣,突然睜開眼睛,在黑暗裡,靜靜聽。 明明什麼都聽不見,他卻似乎將一切聽得清晰。 落淚無聲。 遠處卻突然傳來悠悠簫聲。 鳳知微怔了怔。 第一瞬間她以為是宗宸,印象中他極擅吹蕭,但是因為常聽,她也熟悉宗宸的蕭聲,他的簫聲空靈淺淡,如浮雲迤邐,有浩然高妙之氣。這蕭聲雖技巧不遜於他,卻清越深幽,溫存和緩,曲調雖幽涼,然並無淒咽悲沉之意,反而隱隱有超拔闊大氣象,令人聽了,心中溫軟而開闊。 蕭是空靈樂器,很容易便奏淒傷之調,這簫聲卻特別。 刑部大院占地廣闊,這地牢又深入地下,蕭聲能傳入,證明對方使用了內力,以內力吹簫,時辰不會久,否則極易內傷。 鳳知微凝神在黑暗中靜靜聽著,近乎珍惜的捕捉每一個曲調起伏,那曲子很陌生,不是朝廷市井間流傳的那些,起調平平,微帶游戈,讓人想起試探猶豫徘徊那些欲近不敢欲退不能的微妙情緒。 漸漸便沉緩厚重,一緊一沉一落一起間,突起輕靈愉悅之音,婉轉悠長,光華大現,如雲破月開,月下海潮奔湧逐浪。 鳳知微聽著那調子,唇角漸漸勾起笑意,此刻和吹簫人心靈相通,心知這一刻那人必也沉浸于滿心歡喜之中。 然而那輕快靈動之音不過一瞬,突然一個轉折,險險的便是一個裂音,聽得鳳知微心中一震,簫聲突轉高昂激越,銀瓶乍破風雷滾滾,如電閃雷鳴於九天之上,光起、雲生、火迸、星隕……天地間劃裂巨大而難以彌補的鴻溝…… 鳳知微茫然的睜大眼睛,眼角淚痕早已幹了,她此刻只一心等候著那簫聲,想知道,下一個樂章,會是什麼。 簫聲又起,微微低沉,帶著點茫然而無奈之氣,令人心中一緊,鳳知微手指微微扣起,在自己的心跳裡等著那簫聲陷入永遠的悲沉。 然而那蕭聲卻沒有一直低沉下去,而是漸轉溫存,柔和細緻如三春細雨,隨風潛入潤物無聲,不驚聲撼動,不強勢奪取,清淺而耐心,一遍遍徘徊迤邐,像微風游戈在蒼茫宇宙裡,無處可尋,卻無處不在。 那樣若無若無的曲調裡,鳳知微突然覺得疲倦,聽了這一場蕭,像是聽了一個人一生跌宕起伏的心路歷程,臨到頭來繁華開謝,惟願歲月靜好。 起伏的心海,如被月光照入,漸轉寧靜。 她閉上眼,睡著了。 夢中隱約,還有那簫音,那般幽幽的,不知疲倦的久久安撫。 *** 天亮的時候,鳳知微睜開眼睛,覺得精神飽滿幹勁十足,連目光都亮得可以殺人。 兩年來她雖然從不失眠,但非常多夢,噩夢纏身精神疲倦,也曾找宗宸開藥吃過,效果不大,那是心病,她知道。 昨夜暗牢夜聽簫,不知怎的便契了心境,不知不覺沉沉睡去,連夢也沒做一個,這暗牢一夜,竟是兩年來最好的一次睡眠。 想起昨夜夢中似乎一直隱約聽見簫聲,鳳知微心中暗暗感激,不知道那人吹了多久,這種吹法十分傷身,可不要內傷才好,想來有這功力和水準的,也多半是宗宸了,也不知從哪學的新曲調,鳳知微準備等這事結束,親自當面感謝他。 華瓊看她氣色不錯,笑嘻嘻道:「昨夜總聽見蕭聲,可吵著你?」 「你覺得吵?」鳳知微愕然看她。 「也沒,挺好聽的,不過沒啥感覺。」華瓊伸個懶腰起身。 鳳知微默然不語,心想果然什麼調子吹給什麼人聽,沒有契合的心境,感觸自然不同。 昨夜她原本以為一定要出些事兒,沒打算閉眼,不想風平浪靜,甚至連自己都給吹睡著了,也不知道在外面佈置守衛的宗宸付了多大心力。 吱呀一聲,上頭牢門開啟,一個看不清面目的男子站在門口,高聲道:「傳禮部尚書魏知會審——」 一聽那句會審,華瓊面有喜色,笑道:「好,會審!」 三法司會審,最起碼可以避免刑部一家在案卷供詞上動手腳,想大刑逼供也不可能。 一句會審簡單,在這種情勢下真正做到並不容易,鳳知微又出了一會神,笑笑。 陰著臉的彭沛帶著一群刑部主事下來,手一揮,衙役上前開了牢門,手裡掂著一套普通鎖鏈,對鳳知微舉了舉,有點為難的道:「這是規矩,大人委屈則個。」 鳳知微一笑伸出手去,對面顧南衣突然冷哼了一聲。 他昨天一塊石子便斷了衙役手指,那衙役嚇得一顫,趕緊在身上又摸了一副小些的鎖鏈。 顧南衣又哼了一聲,低頭在地上找啊找,大概是在找石子。 衙役沒奈何,最後摸出個大概是女用的細鏈子,苦著臉道:「大人,這是最輕的了……」 鳳知微對顧南衣笑笑,做了個「等我一起回家」的口型,很合作的讓人戴上鐐銬,彭沛等人一直遠遠站在臺階上,離正在用火烤核桃仁的華瓊遠遠的,生怕一走近,這個瘋女人抬手便會把火盆掀到他們身上。 華瓊對他們咧嘴笑笑,心想算你們聰明。 鳳知微被擁在一大群護衛中出去,華瓊突然大聲道:「彭沛,聽說你女兒嫁了閩南利氏,剛生了個兒子?恭喜恭喜,聽說你外孫生下來七斤八兩?挺壯實?恭喜恭喜,聽說你兒子剛補了兵部武選司司庫?肥缺啊,恭喜恭喜!」 被華瓊三言兩語報出家中大小事的彭沛,驀地一個踉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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