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二七〇


  「這是欺負?」寧弈針鋒相對,「鳳知微,拜託你不要戴慣面具就當自己是個假人,你摸摸你自己的心,它因為誰跳得最厲害?」

  「哦?」鳳知微斜舉酒壺,眼神飄搖也如這酒液傾灑,「我以為我已沒有心。」

  「讓我幫你找回來。」

  三月春風穿堂入戶,過回廊九曲,一對裝醉相扶從東頭撞到西頭的男女,突然齊齊停下。

  一瞬間後,始終沒有回答這句話的鳳知微,推開一扇門,道:「到了。

  隨即她閉上眼睛,向前一沖,對著某個坑就開始大吐特吐,蒸騰的酒氣撲開去,原本在茅廁裡解手的男人們趕緊束好褲子離開。

  等人走完,寧弈重重向後一倒,將門抵住。

  鳳知微擦擦嘴回頭,眼神清醒,「殿下,我們不能占茅廁太久,請長話短說。」

  「今年的春闈,略遲了些,原本定的是上任禮部尚書,」甯弈清晰的道,「按說他就是內定的主考,所以已經收了不少條子,應承了許多關照,厚禮重金自然也得了不少,但是你突然回來,立刻就接任了禮部尚書,那些關照自然打了水漂,有些禮是可以退回的,有些卻是不能的,既得利益不能被觸動,否則有些人無法交代。」

  「所以要動我?」

  「你少年成名,鋒芒畢露,卻又始終辨不明朝中流派,誰都想拉攏你,誰對你卻又有幾分忌憚,但是太子和五皇子先後栽在你手中,有人想動你是自然的。」

  「怎麼動?」

  「查不到這麼詳細。」寧弈道,「所以我要你不要回府,乾脆裝醉跟我回王府,大概就是今晚會動手腳,你不能在家,不然出事時沒人給你證明,也不能在禮部,因為上任在那裡經營多年,大部分人都不可靠,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或者乾脆滯留宴春徹夜不歸,但是在宴春徹夜飲酒作樂也難免被禦史彈劾,還會誤了這群青溟學子的前途,你還是和我走的好。」

  鳳知微沉吟著,問:「你看會是誰的手筆?」

  「不是老二就是老七。」寧弈道,「別人不夠這份量,往年春闈,都是各家往朝廷裡塞人的時候,一為擴充勢力,二為撫慰屬下,以前太子占了大半,然後各家利益均分,今年誰也摸不准你的立場,再加上你從政以來,所有皇子都沒因你討到好過,反而各有傷損,很多人疑心你只是陛下的人,你又升得這麼快,叫有些人怎麼放心?」

  「哦?」鳳知微似笑非笑,「最不放心的怕是閣下。」

  「我只不放心你什麼時候跑了。」寧弈淡淡道,「寧可你在我眼前翻雲覆雨。」

  正說著,突然有人砰砰砰的敲門,隨即便聽見七皇子的笑聲,「這兩人解手也能解上半天,存心要憋死咱們麼?」

  寧弈開了門,笑道:「小魏醉得厲害,在吐呢。」

  「既如此。」二皇子也跟了過來,道,「散了吧散了吧,明兒還要早朝呢。」

  寧弈鳳知微對視一眼,鳳知微一眼看見二皇子身後跟過來的顧南衣,眼睛一亮,大喜著奔過去,一把抓住顧南衣袖子,亂七八糟的嚷:「顧兄,再來一杯!」

  眾人都笑,顧南衣面紗後眼睛似乎也一亮,鳳知微難得這麼主動的靠近人,隨即卻感覺到鳳知微抓著他掌心,悄悄寫了幾個字。

  他怔了怔,卻立即反應過來,有點留戀的看看鳳知微抓著他雙臂的手,再有點勉強的一把揮開她,抱著顧知曉大步往茅廁走去,砰一聲把門關上。

  眾人面面相覷,都知道這位顧護衛性子古怪武功高強,最是招惹不得,也沒人敢和他用同一個茅廁,只好還是回雪聲閣,此時酒席已殘,眾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二皇子和七皇子便說要散。

  寧弈一瞟鳳知微,正要想辦法將她帶回自己府中,鳳知微卻抱著酒壺直奔二皇子,嚷道,「不成,聽說殿下酒令無雙,今兒個怎麼不讓下官見識見識?」

  幾位皇子都一怔,寧弈皺起眉,有點不明白鳳知微的打算——無論如何她不可能將幾位皇子一直拖在宴春拖過今夜,真要能一直拖住,人家第二日再動手也不是不可以,這麼做有什麼意思?

  二皇子神色有點不安,被「發酒瘋」的鳳知微攔住,死纏活磨的要見識天下第一酒令,沒奈何的也只好玩了幾把,卻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

  其間顧南衣如廁回來,坐回原位,鳳知微一眼都沒看他,專心玩,寧弈藉故走近了一點,隱約嗅見了他身上有點淡淡焦糊的氣息。

  室內點了燈,青花粉彩海棠形狀的瓷燈,內置導煙管,一絲煙氣也無,燈光微黃,氤氳如霧,籠罩著不勝酒力撐腮半倚的鳳知微,雖是少年顏容,卻風姿宛宛氣韻深深,一雙飲了酒越發水光蕩漾的眼睛,在夜色華燈之下含笑睇過來的神情,讓人想起「任是無情也動人」之類的美妙詩句。

  二皇子原本是不耐的,想走,然而看著對面少年絕俗姿容,不知怎的心上也漾了漾,他並沒有斷袖之好,但人對於美的東西,天生具有欣賞並沉溺的本能,於是便又多呆了一刻。

  但也不過就是半刻鐘,二皇子便決然站起,笑道:「突然想起今夜我那舅子要來見我,報春季田莊收成,說不得,下次再陪各位行酒令。」

  他身份尊貴,在諸皇子中年紀最長,便是寧弈也要讓上三分,誰也不能一再阻攔,鳳知微呵呵笑著站起,搖搖晃晃要去送,二皇子卻順手攜了她的手,道:「我看你酒也深了,還是早些回去的好,眼下你就要欽點主考,今夜可不宜留在這宴春飲酒玩樂通宵,說起來不好看,等春闈事了,我親自請你,王府裡你玩三天!」

  「……那……敢情好……」鳳知微也沒掙扎,被他一路牽著出去,顧南衣盯著那交握的手,那眼光如果是劍,大抵二皇子的手早就被砍成萬斷,然而不知為何,他一直沒動。

  忽有人在他身側低低笑道:「顧兄如今可算溫和了許多,本王還以為顧兄定要上去一劍斬落呢。」

  顧南衣沒回身,面上輕紗微微拂動,半晌道:「我要留在她身邊,便不能隨心所欲的做我自己,這個道理,我自到了浦城,終於明白。」

  寧弈微微一震,默然不語,終於第一次轉頭認真打量顧南衣。

  顧南衣根本不接觸他的目光,他的目光,現在越過了身前一尺三寸,但也僅僅只到鳳知微的背影而已。

  「她一生註定行鋼絲之險,走江海之闊,過雲煙詭譎布翻覆風雨,她走的路行的事,尋常人都無法追及,何況……你,」半晌寧弈淡淡道,「顧兄,你覺得你可以?」

  顧南衣默然不語,抱著他的顧知曉,緊緊跟隨著前面的鳳知微,直到眼看快到門口,在寧弈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句話時,他突然停下,扭頭,看著寧弈眼睛,清晰的道:

  「以前的我,不能,然而現在,所有改變,只要她需要,我都可以。」

  都可以。

  可以為她放遠目光,可以為她打開天地,可以為她放棄堅持,可以為她做到以前從來不懂的那些隱忍、委屈、讓步和妥協。

  在強悍而深入人心的情感面前,一切堅執的凝冰都可以被打破。

  寧弈沉默下去。

  他靠著樹的姿態,也像一株孤獨的樹,寂寞在三月的春風裡。

  遠處,出了門的鳳知微和二皇子終於分開,隨即她回身,眼光在人群中尋找。

  落在最後的顧南衣大步過去。

  他在走開之前,突然回身,看了寧弈一眼。

  「顧南衣為了她,可以不是顧南衣。」他平平靜靜的道,「寧弈,可以不是寧弈嗎?」

  寧弈手一抖。

  顧南衣似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力如巨石,足可砸碎千軍,他漠然轉身,追上鳳知微,將寧弈的影子遠遠拋在身後。

  月上柳梢,花影裡宴春門前人潮湧動,相送與話別的人們一堆堆一簇簇,人人滿面酒氣蒸騰著熱鬧和歡喜,無人發覺那微笑風流的人,雖在人群中央,但影子孤涼。

  他在蒼白的月色裡蒼白著,因那一句話似是微有疼痛的,按上心口。

  純真之人的最純真疑問,因其未經打磨,而越發光刃鋒芒。

  甯弈……可以不是寧弈嗎?

  宴春的紅燈在風中滴溜溜旋轉,紅光漫越,照在那店門前扶柳前,那裡,空落落已無人。

  卻有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散在午夜春風中。

  「……可以。」

  ***

  夜已深。

  因為春闈在即,主持此次會試的禮部門禁特別森嚴,特地從帝京府調了衙役來分班值夜,尤其是往存放考題的禮部暗庫密室的路上,幾乎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春闈的試題,是天下一等絕密,回回都會動用一級防衛,但從來也沒出過事——因為暗庫密室的鑰匙有三把,尚書大人和兩位侍郎各持一把,存放試題的密櫃也是這樣,只有春闈開始那日,三人到齊才能開櫃,之前就算通過重重防衛,也不容易將三把鑰匙取齊。

  今夜帶班值夜的是一位員外郎,尚書大人還在假中,兩位侍郎一位有病告假,一位不輪值,重任雖說落在這員外郎肩上,他也沒當回事,三更過後,帶了幾個人,例行的打了燈籠繞庫一圈。

  燈光悠悠在小道上漂移。

  紙燈突然旋轉起來,燈中的蠟燭顫顫欲熄,員外郎伸手去護燈籠,忽覺頭頂上掠過一陣風。

  他抬頭一看,便見牆頭黑影一閃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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