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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宗宸打開,看見那東西,又聞聞味道,眼睛一亮,大喜之下也不溫文爾雅了,狠拍赫連錚肩膀,「好!很好!多謝你赫連兄弟!」

  赫連錚揉著肩膀咧嘴笑,目光發亮的問:「解藥沒問題了吧?」

  宗宸搖頭,赫連錚一怔,亮閃閃的目光立即暗下去。

  「是這樣的。」喜怒鮮明的赫連大王讓宗宸看了心有不忍,連忙道,「這是盅引,想必晉思羽培育雙生盅的時候,給它餵食過這個,如今我可以根據剩下的這些指甲上留有的蠱的毒液和氣息來尋找解法,比見都沒見過,一點頭緒都沒有要好上很多,要是當時那個小罐帶出來就好了,也許可以觀察得更清楚些……」

  「我立刻再去拿!」赫連錚一捋袖子就向外走。

  「別。」宗宸一把拉住他,「你做的對,晉思羽將來一定還會去查看蠱罐,留在那裡比拿出來作用大。」

  「那便拜託你了。」赫連錚雙手抱拳,誠摯的道,「只要先生能找出解藥,草原上下,俱感先生大德。」

  「別這麼文縐縐的我不習慣。」宗宸失笑,「這本就是我應當的。」

  「說到應當。」赫連錚突然嘻嘻一笑,湊過腦袋道,「我一直不明白,以先生這般出身人才,為什麼從一開始,就甘為知微驅策,和她的身世有關麼?」

  宗宸默然半晌,道:「知微和大王你,說過她的身世?」

  「沒有,」赫連錚搖頭,「不過知微很多事也未曾特意去瞞我,當初帝京那事我後來趕到,多少還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宗宸這次說話更慢,有斟字酌句感覺,「大王還是和知微走得極近,不怕草原將來受到牽連麼?」

  「什麼牽連?」赫連錚哈哈一笑,「呼卓部桀鶩不遜,數百年間連名字都換過幾次,跟了這個主子也跟過那個主子,看誰順眼就是誰,誰現定天下誰家?誰必須忠於誰?赫連錚發過誓,赫連錚的草原,永遠是他的大妃的,赫連錚的心,永遠只忠於她一人。」

  他語氣錚錚,每個尾音都不拖不曳,金剛石般璀璨剛硬,夕陽自帳篷縫隙灑入,給神情朗然的男子周身,鍍上一層燦燦金邊,他看起來整個人也是一塊巨大的金剛石,不懼紅塵磨礪,永綻光輝。

  宗宸看著這樣的男子,只覺得心潮湧動,知微身邊的男人,甯弈恩怨糾纏,南衣心思純澈,知微的態度雖然看起來始終不涉情愛,但很明顯,將來或一笑泯恩仇攜手天下,或半生付流水歸隱山田,總不外是這兩個人。

  唯有赫連錚,就現在看來,知微視他如摯友,態度極近,唯因這樣的近,反而分外坦然曠朗,半分旖旎心思也無。

  他看似離她最近,連大妃名分都是他的,其實卻是最遠。

  赫連錚是聰明人,他看得出,他自然也明白。

  知道,卻依舊不爭不搶不求,依舊將丹心捧上毫無怨尤,依舊笑得這麼透徹開朗,赫連錚的心胸,連宗宸同為男子,都不禁欽服。

  因了這一份心潮湧動,宗宸突然也有了說心裡話的欲望。

  「我出身軒轅世家你是知道的。」宗宸微笑道,「早先大成那時候,軒轅、戰、燕氏都曾各有一國你自然也明白。」

  赫連錚點頭,「正是因此我不明白,按說你們該是仇人,大成不是將軒轅滅國了麼?」

  「先軒轅末代皇帝是自主遜位。」宗宸道,「我們軒轅中興之主承慶帝,雖然僅僅在位五年,但勵精圖治,英明卓絕,執政五年而軒轅國力大盛,但承慶大帝為人淡泊,並不執念於皇權霸業,他一心牽記,唯當年大宛女帝一人而已,承慶五年他駕崩於九華殿,臨終留下鐵訓,子孫後代必得世代護佑女帝血脈,違者天誅地滅,對於後世皇權承續,他也多次諄諄留訓,說他的皇位,原就來自於女帝的相助贈予,將來便是還了給她,也是天經地義,萬不可因此妄動刀兵,更因此遷怒大成皇族血脈。」

  「大帝真是心胸廣闊我輩男兒,但話雖如此,」赫連錚道,「這麼多代過去,又真的被滅國,當真還能如鐵訓般執行?」

  「據說當年五洲五國的帝君,和大成皇后都頗有情分,都留下了子孫後代世代護佑守望的鐵訓,但是就是你說的,世事變遷滄海桑田,老一輩有情分,子孫後輩可沒有,在那種情形下還要守住那一紙鐵訓,確實不現實,所以戰家後來出了亂子,燕家雖然沒有與大成舊氏為敵,卻也漸漸淡出不予理睬,只有我們軒轅氏,因為早年承慶大帝有宿疾,一脈傳下來,體質都不太佳,因自覺天命不永,便性格淡泊,對醫術比對國事更有興趣些,」宗宸一笑,「你看,當年不等大成來滅軒轅,軒轅末帝就自動退位了。」

  「原來如此,」赫連錚懇切的道,「得你守護,知微之幸。」

  「其實付出最多的不是軒轅氏。」宗宸笑一笑,有點歉意的樣子,「軒轅氏個性太淡泊了,六百年來並沒有直接參與護持大成血脈的任務,只是一直對大成承諾,在最艱難最崩毀的時刻,會出面予以護持,所以當年……」

  他突然住了口,看看鳳知微和顧南衣那個帳篷,眼神裡浮現霧氣一般的東西。

  赫連錚看在眼底,卻沒有多問,心知能讓宗宸這樣出身皇族的世家子弟忠心追隨,只怕還不僅僅是這些原因,但不管是什麼原因,如今可算解了疑惑也去了一絲不安,當即笑道:「好兄弟,以後一起喝酒。」

  「好。」宗宸笑答。

  赫連錚離開後,宗宸還沒坐下翻上幾頁書,便聽見帳篷外,沉涼而優雅的語聲道:「宗先生在麼?」

  宗宸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他帳門半掩,誰都看得清楚,赫連錚大步直入,他就非要帳外問一句,果然親王殿下就是與眾不同。

  「今兒我這裡真熱鬧。」宗宸一笑,「殿下請。」

  寧弈掀簾進來,還是那清雅卓絕的樣子,他不喜穿甲胄,大多時候輕衣緩帶,有時候宗宸會惡意的想,他是不是存心要讓人看起來覺得他和魏知更相配一點。

  他的眼光看過去,自然不太友好,好在涵養好,好歹伸手讓了座。

  寧弈若無其事的坐了,開門見山,「此來打擾先生,實有一事相求。」

  「殿下就快富有四海,一介草民似乎沒有什麼可以讓殿下求的。」宗宸一句話立即堵死。

  寧弈不動氣,一笑,「我來求先生,給知微一份純澈的快樂。」

  宗宸放下了一直在看的書。

  「殿下這話說得奇怪。」他眉宇間怒氣淡淡,「知微不歡樂否?知微不樂,是我造成否?如果知微真的不樂,草民覺得,殿下更應該好好審視下自己。」

  「我自然是要審視的。」寧弈淡淡道,「只是我沒有先生的妙手,再多彌補,還不了清明心境。」

  「你這話什麼意思?」宗宸眯起眼睛。

  「今年在京中,有次無事,讀了皇史龐裡珍藏的一本大成皇室秘本,其中提到了一件事。」寧弈手指輕輕叩著案面,「大成開國皇后,早年曾得軒轅承慶大帝之助,封閉了一部分記憶。」

  宗宸沉默了下去,半晌冷笑一聲。

  「軒轅醫術一脈相傳,我想這封閉記憶之術,先生一定也有承繼。」

  「那又如何?」

  寧弈不說話了,話說到這個地步,大家都是聰明人,已經無需再多說什麼。

  很久以後宗宸冷冷道:「抱歉,此事事關重大,我無權替她決定。」

  「我不是為自己,不是為了逃避我欠她的債。」寧弈的聲音裡竟已帶了懇求,「我曾說過,我在原地等她,等她橫刀于路,隨時予我一擊,我不躲,也不逃,但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從來塞北監軍開始,我便開始猶豫……她太苦了,她被仇恨塞滿心胸,佔據了人生裡所有歡欣喜悅,她因為這恨時刻逼著她自己,勉強做著她以前並不歡喜的事,並且將一直強迫著做下去,這太可怕。」

  「那也不過拜君所賜。」

  「還有一個原因,先生請仔細想清楚。」寧弈苦澀一笑,「我不是一個人,楚王沉浮關係了太多人的身家性命,有時候我不想,我的屬下會自動替我做,上次那事便是如此,為上位者,有時也身不由己,如今眼看她要重回朝廷,以她赫赫功勳,必將飛黃騰達風生水起,如果她還揣著那一懷舊恨出現在朝堂和我針鋒相對,我的屬下又怎會允許她勢力坐大?到時候還會出什麼事?先生,你可以說我無力約束手下,也可以說我故意放縱,但是有些事,有些局,當真不是我說可以控制便能控制,我是人,不是神,龐大的楚王集團盤根錯節,一點星火都可能貿然燎原,一旦事態脫離掌控,恨海鑄成,到時便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宗宸抿著唇,唇線平直如一,神色雖然平靜,但看得出來,他已經將寧弈的話聽了進去。

  「我不想鳳夫人的事發生第二次,」寧弈輕輕道,「正如你,也不想,是嗎?」

  宗宸沉默著,雖然分屬敵對,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寧弈的話確實很有道理,封閉掉關於鳳夫人的那段仇恨記憶,對鳳知微利大於弊。

  他本就是淡泊隨意人,一心維持的也就是鳳知微的性命,皇權霸業,在他看來過眼雲煙,當初要不是鳳夫人一力堅持要把鳳知微推上那條路,他早就帶走鳳家三口,隨便哪裡逍遙度日,那比現在的鳳知微,要幸福得多。

  想起顧南衣一次次說,希望她忘記,一次次說,鳳知微不快樂。

  宗宸沉吟著,一段話,突然閃進腦海。

  「先生,你看,做個失憶的人,其實有很多方便。」

  「那說到底就是騙人,可惜騙得了一次騙不了第二次,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輩子。」

  「誰說不是呢?但相比於失憶,我更願意選擇性忘記。」

  宗宸突然站了起來。

  寧弈抬頭看著他,眼神中閃著希冀。

  「我答應你,封掉她那一部分記憶。」宗宸道,「先祖曾經說過,當年施展這術,曾令他痛徹心扉,如今但望這次我施展,不會令我同樣疼痛。」

  「你我只願她活得舒心些,又怎麼會痛?」

  「殿下請隨我來,小顧不在,她還沒醒,正好施術。」宗宸面無表情的道,「我知道你也是個多疑性子,不親眼看著,斷不能信,還怕自己做了第二個晉思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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