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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一


  卷三 殿前歡 第一章 從頭再來

  深紅朝陽裡,十丈城樓上落下的人輕盈飄颺,似一葉薄草或一絲羽絮,搖盪在雪野上萬丈金光裡。

  萬眾仰首,因這瞬息萬變的城頭變幻,忘記呼吸。

  蹀垛粉碎,青紅色的磚霧騰起遮沒視線的碎雲,碎雲裡探出一隻手,閃電般的一抓。

  抓在空處。

  隱約一聲裂帛聲響,半空裡飄起一片順滑如流水的衣角,悠悠。

  城牆上,晉思羽怔怔而立。

  他的手,僵在那空處,抓著一片虛無。

  心似也墮進了,冰冷的虛無。

  半晌他緩慢的一縮,自己都似乎聽見了僵硬骨節摩擦的格格聲。

  鳳知微如願以償的落了下去。

  她所在的位置,下面是近衛營,萬千長矛直豎而起,落上去便是一個血篩子。

  她最後清醒的意識,是在半空攤開手腳,讓自己輕盈的飛,那些急速墜落的風聲裡,往事如流水滔滔而過。

  突然便覺得很寧靜。

  「唰唰。」

  天盛軍陣中掠起好幾條人影,都張開雙臂迎向下落的女子,希望用自己的臂彎接住她,或者寧可做了她的肉墊。

  卻有一條人影,踩過人頭,快過流光。

  那條黃色人影暴起於仰頭傻傻看城樓的近衛營中,颶風煙塵般的卷過所有人頭頂,用一生最快的速度飛射而起。

  他迎上墜落的鳳知微。

  「攔住他!」

  城樓上暴怒的吼聲霹靂般炸起。

  醒悟過來的近衛營紛紛拉弓射箭舉槍去搠提刀去砍,奈何那人遠在眾人腦袋之上,而姚揚宇帶著騎兵們殺氣騰騰的又沖了來。

  宗宸有些憂心的抬頭看著那條黃影,顧南衣接到鳳知微容易,接到後順利落下卻很難,城樓墜落的巨大衝力好比十位高手齊齊當胸出掌,一旦承受不住落入近衛營後果不堪設想。

  黃影飛縱,閃電一掠,半空中已經觸及鳳知微垂落的手。

  手指相觸,顧南衣突然拈指一甩,橫臂一掄,一股巧勁將鳳知微下落的身形平平推飛了出去。

  直落瞬間變成斜飛,鳳知微飛下的方向已經落向近衛營之外。

  赫連錚寧弈同時暴飛而起,後者位置雖然遠些,卻比扛著大刀的赫連錚要輕盈,一黑一青兩條人影幾乎同時接住了鳳知微,一個攬住了她的肩一個抱住了她的腿。

  兩人半空中還來得及對視一眼,各自微哼一聲,在鳳知微身子底下似乎各做了個動作,隨即一聲悶響,兩人各自肩頭晃了晃。

  那邊顧南衣半空全力推出鳳知微,巨大的衝力頓時全部由他一人承受,悶哼一聲唇角已經溢出鮮血,懸空裡一口真氣用完,身形如石直線崩落。

  赫連錚一回頭看見,大驚之下立即放開鳳知微奔去要救,卻還隔得遠哪裡來得及。

  好在還有個也一直陪著顧南衣在敵陣衝殺的宗宸,顧南衣剛接到鳳知微他便飛身而起,計算著顧南衣落下的位置立即撒出一把灰霧,灰霧散開四面的近衛營士兵齊齊軟倒,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砰一聲顧南衣正落在這些肉墊上。

  宗宸立即踩著肉墊抱起顧南衣便奔出,沒被軟倒的近衛營士兵還沒反應過來,宗宸已經到了對面,赫連錚正迎上,大喜道:「你有這麼靈光的藥為什麼不拿出來到處灑一灑咱們仗也就不必打了。」

  宗宸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你以為這是草原的糍粑酥油茶裡的芝麻?這麼靈效的藥制來有多艱難常人根本想像不到,這一把便撒掉了他十年的珍藏,肉痛得很,也只有是為了鳳知微和顧南衣了。

  沒空和赫連錚鬥嘴,趕緊先看看顧南衣,還好,落下時他護住了心脈,只是受了點內傷,現在和鳳知微一樣,因為城樓太高導致的衝力,暫時暈過去了。

  抬頭向城樓上望去,鳳知微面前那毀去的蹀垛,似城樓缺掉的一塊門牙,生冷而諷刺的亮在朝陽下,而破碎蹀垛旁,安字大旗下,那人臉色鐵青,死死盯著那傾毀的蹀垛,像看著一個驟然破碎在眼前的夢。

  赫連錚笑眯眯的看著晉思羽,對著他挑釁的做了個挽弓的姿勢,心情暢快的哈哈大笑。

  城牆上晉思羽的手,險些將牆磚捏碎。

  寧弈一直默默抱著鳳知微,低頭凝視她一抹冷笑未散去的容顏,手指微微顫動,似乎想要去撫摸,卻最終停住。

  相隔一年,第一次真正如此之近擁她在懷,感受到她平靜的呼吸和溫暖的體溫,感受到睽違已久的真實的她的存在,他突然覺得歡欣得連心都在顫抖。

  她輕而軟的身子在他臂彎,他便覺得四面也騰起一般輕軟的雲。

  有些幸運竟不敢一次要得太多,怕損了一生的福,便只這麼擁著,便覺得已很好,很好。

  他的手指停在她的頰邊,溫存的替她理去鬢邊一縷亂髮,隨即緩緩站起,冷聲道:

  「戰!」

  ***

  長熙十五年正月初一,天盛和大越繼白頭崖之戰後,再次在邊境浦城大戰一場。

  真正的戰爭自長熙十四年除夕夜開始,天盛以暗探攪亂浦城,破壞浦城和大營之間的信息渠道,再在東河谷埋伏,截殺前來援救浦城的大越左路軍,殺左路軍勇將寇如建,滅敵八千,之後於浦城之下,和晉思羽近衛營短兵相接,不僅救回了失陷浦城的魏副將,還和晉思羽大軍大戰一場。

  那是一場混戰,天盛騎兵營包圍著浦城近衛營,大越主營包圍著天盛騎兵營,然而邊境天盛又派出騎兵,又後襲殺向大越主營,大家都在腹背受敵,一場仗打得大越昏頭漲腦。

  天盛本來搶佔了先機,但南地士兵不耐久寒,天寒地凍,遠征他國,寧弈不欲和晉思羽糾纏到底,一路且戰且退卻絲毫不失分寸,最終雙方在原先邊境和平友好分手,大越軍隊一直跟到了邊境大營附近卻無可奈何,就和禮送他們出境似的。

  戰後清點下來,還是天盛這邊小勝,晉思羽卻也不吃虧,他居然還是採納了鳳知微的建議,在遞交朝廷的軍報上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將寧弈兵臨城下從容退走說成無功而返鎩羽而歸,敵軍年夜偷襲越軍主營,然主營時刻防範森嚴而未有大損云云。

  天盛這邊管不著大越的花招,只顧著自己歡喜——他們的魏副將沒死,回來了!

  天盛大營彌漫著歡喜的氣氛,人人面帶笑容步伐輕快,尤其姚揚宇那幾個,領了六十軍棍的姚揚宇,從刑凳上爬下來,捂著屁股就在笑,讓人疑惑這是不是又是個劉源第二。

  主帳內氣氛卻要差些,因為鳳知微還沒醒,因為宗宸從鳳知微那倒黴孩子體內又測出一種奇毒。

  奇毒出現,原先擔心的毒人卻沒有發生,到此時宗宸也明白了,鳳知微堅持回去,關在書房裡和晉思羽一番談判,硬是選擇將自己的毒人之毒,化成了只對她自己有傷害的內毒,也不知道她是如何鼓動如簧之舌,將晉思羽那個多疑種子說動的。

  赫連錚知道這事後,第一個跳起來大罵,毒人又怎樣?大家小心些就是了,何必做這種選擇?他煩躁得氣咻咻在帳內亂轉,像一頭被困住的獅子。

  醒來的顧南衣,一直坐在床邊握著鳳知微的手,沒日沒夜專心的看著她,像是生怕一眨眼,又把這傢伙搞丟了,或者又被這傢伙給丟下了,他嫌赫連錚吵,影響他看護他家知微,一腳將赫連大王踢了出去。

  赫連錚在泥灰地裡打了個滾,聽見從不主動發表對他人看法的顧南衣,乾巴巴道:「這才是她。」

  赫連錚坐在地上,抓著頭髮左思右想,最後歎了口氣。

  是啊,這才是她。

  鳳知微體內那種奇毒,因為是從盅毒轉化而來,對那盅毒還不夠瞭解的宗宸自然一時也沒能找出解法,這日又在帳篷裡撐著額頭翻著醫書苦思,忽然一個傢伙大步生風進來,不用抬頭就知道走路這麼有勁的只有赫連錚。

  大王左佩刀右背劍,抓著個小包大步而來,他最近不再用鞭子了,至於原因,沒有人知道。

  將那小包往宗宸面前一遞,赫連錚喜氣洋洋的道:「老宗,我差點都忘記了,那天我回去找佳容,無意中在淬雪齋後牆下挖出了這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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