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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


  有人在帳篷裡枕一輪寂寥月色,有人在高崗上沐塞上天風。

  鳳知微和華瓊,肩並肩躺在營地外的一處高坡,對著漫天繁星攤開身子。

  華瓊前段時間生了個兒子,坐完月子後,便毅然將兒子留在呼卓王庭託付給赫連錚,自己來到北疆和鳳知微一起,和鳳知微一樣易釵而弁轉戰疆場,她出身南海農家,自幼做農活鍛煉得身輕體健,人悟性也好,宗宸親自點撥她騎術武功,進步一日千里,更兼出手狠決斷強,如今也是鳳知微身邊頗有名聲的一員驍將,據說大越那邊送了她一個「黑寡婦」的稱號。

  之所以叫「黑寡婦」,倒不是猜到了她的女兒身,而是那是大越一種毒蟲的名字,有一對雙刀般的鋒利前螯,和喜歡使雙刀的華瓊,有異曲同工之妙。

  鳳知微也覺得,月色下咬著黑髮舉著雙刀奔馳向敵陣的華瓊,著實像只兇猛的黑寡婦。

  「你不高興?」華瓊的問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句。

  鳳知微咬著草根,笑了笑,剛要開口,華瓊立即又道:「得了,你下面的解釋一定是說楚王派來了一個探子讓你不舒服,可是知微,咱們之間你如果還用這種理由來搪塞我,你就不夠義氣了。」

  鳳知微笑了起來,「我說你越來越厲害了,我這還什麼都沒說,你都堵死了我的口……好,不為衛玉,那算個什麼?寧弈到底想做什麼我不知道,但他應該明白,放個人在我這裡,什麼用也不會有。」

  「你啊……」華瓊悠悠一歎,「平日裡冷靜睿智,遇上和寧弈相關的事,你就沒了平日一半鎮靜。」

  鳳知微默然不語。

  「你還打算躲他到什麼時候?」

  「不用躲。」鳳知微懶洋洋道,「冬天快要到了,要麼就是一場大決戰,要麼就要準備撤兵,北疆氣候嚴寒,大越那邊冷慣了不受影響,我們這邊抽調的邊軍和府軍,很多卻是南方換防而來,士兵們會吃不消,就算拖過冬天,春天道路翻漿更不利行軍,你看著吧,如果大越不撤軍,寧弈應該就準備決戰了。」

  「那你……」

  「我要搶頭功。」鳳知微坐起身,看著面前的白頭山,就是在這裡,前不久赫連錚派人給她遞消息,說有個牧民知道這裡有條隱秘小道,直穿過去,崖下就是晉思羽大營。

  「你看。」她掰著手指頭給華瓊算天盛兵力,「甯弈主營這邊有十個步兵營,四個弓弩營,一個盾牌營,兩個後勤營,禹州那邊也有差不多的兵力,麾下將領無數,自秋尚奇敗後還未有新功,楚王安插于各營的親信子弟也還寸功未立,這都急需要一場決戰來實現,而我們呼卓騎兵,說到底只算個外圍軍,這段時間我們出盡風頭,已經讓將領們十分不滿,所以一旦展開決戰,呼卓的騎兵營定然會安排在側翼穿插衝鋒,絕不會起到尖刀作用,這也是我一直游離主營之外,單獨打野戰的原因,在主營,不會有我們用武之地。」

  「但是一旦決戰開始,你便必須服從主營號令。」

  「所以,」鳳知微咬著下唇,「我要讓他們打不成這一場決戰,我要讓頭功只落於順義鐵騎之手,淳於猛現在也過來了,加上揚宇他們,順義鐵騎之中很多帝京門閥後代,只要在此戰中立下大功,將來他們就是天盛軍中的中堅力量,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華瓊默然,半晌喃喃道:「太冒險了……」

  「千古功業險中求。」鳳知微冷笑一聲。

  華瓊思量半晌,朗聲一笑道:「我總是跟著你的。」

  「你還是別去了吧。」鳳知微道,「孩子還小,赫連錚那天來信說,他會笑了……」

  提到兒子,華瓊明亮的眼波也染上母親的柔軟,微笑道:「我前天給他做了件百納兜,讓大王信使帶回去,也不知道穿上了沒有。我還給知曉做了一件,聽說她長得飛快,可不要嫌小。」

  「可別提知曉。」鳳知微趕緊來捂她嘴巴,後怕的四處看看,生怕隱形的顧少爺會突然冒出來,「南衣最聽不得這兩個字,你別看他不說,心裡想得很,那天我在他包袱裡看見以前知曉用過的奶瓶,他居然一直帶著。」

  華瓊吃吃的笑,道:「好了,玉雕兒越來越像個人了,知道思念也是好事。」

  「哦?是人都知道思念。」鳳知微斜睨她,「你知道不知道?」

  「我?」華瓊裝傻,掠掠鬢髮,吸吸鼻子,「知道啊,我思念我家華長天。」

  鳳知微詭異的笑起來。

  「你笑什麼?」華瓊愕然的看她。

  鳳知微抿著嘴,不說話,在衣服裡細細碎碎的找著什麼,半晌掏出一封信箋,按在心口,裝模作樣歎了口氣,道:「某些人可憐哦,日思夜想,輾轉反側,費盡心思尋遍中原,卻遇上天下最無情的女子,一句不提,到現在還想著另一個男人!」

  華瓊的眼睛亮起來,伸手就來奪信,「我看看!」

  鳳知微看著她從不矯飾的神情,也覺得心中難得的有了明亮的歡喜,突然便起了逗樂之心,將信往身後一收,笑嘻嘻道,「啊?幹嘛?和你有什麼關係?去去,不要打擾本將軍思考軍情。」

  「軍情你個呸啊。」華瓊撲過來就去擰她的臉,「你這壞女人,我的信居然藏著不給我,看我不撕碎了你!」

  「關你什麼事關你什麼事你這春情亂髮的女人。」鳳知微抓著信跑開去,華瓊嗷的一聲抓著她腰帶將她撲倒,兩人在草地上滾成一團,脆亮的笑聲沖上雲端,驚得一彎上弦月都更亮了幾分,探頭出雲層悄悄窺看,窺看這絕世女子,難得拋卻重重心事的純然歡喜。

  「你這個……潑婦……」鬧了半天鳳知微累了,氣喘吁吁癱在高坡上,將信對華瓊揮舞,「……我就該……不告訴你……急死你……」

  華瓊白她一眼,一把奪過信,笑眯眯去坡下讀了,鳳知微坐起身,翻翻白眼——這女人,讀信還要找個地方躲起來。

  她舒舒服服躺下來,雙手抱頭,帶一抹微笑望著一彎笑眼般的月,覺得今夜月特別明亮,風特別清爽,風裡有龍膽和格桑花的淡而清鬱的香氣,讓人想在這樣的月色裡,歌唱。

  她想她猜得到信中會寫什麼——那個精明伶俐的少年,曾以為眷戀不是愛情,曾因為婚姻的順理成章而忘記去思考背後的情意,然而當她一旦離開他,他便霍然明白,有一種圓滿存在時不覺得其珍貴,卻在缺失後驚覺空落。

  能尋找將近一年,能百般輾轉找到她這裡,可以想見燕懷石經歷了多少周折,而這樣的周折,已經將所有心意都證明。

  坡下有蹬蹬的腳步聲,華瓊大步奔上來,清秀臉龐微微發紅,眼睛發亮,薄薄的信箋在她指掌間飛舞,像一雙翩翩的蝶。

  她跑到鳳知微面前,站定,胸脯一起一伏的望著她,想說什麼似乎一時又說不出來,霍然扭頭,蹬蹬蹬的又奔下去了。

  鳳知微愕然坐起,想笑,卻又沒能笑出來。

  是怎樣的歡喜盈滿胸膛,令人連言語都無法表述,直欲將心肺炸裂,炸上天堂。

  鳳知微笑著,真心為那女子而覺得快樂,卻沒發覺自己的眼底,不知何時已經蒙上夜霧般的淡淡憂傷。

  蹬蹬蹬腳步聲響,華瓊又奔了上來,鳳知微這回可真忍不住了,正要取笑,華瓊忽然將信箋小心的往懷中一塞,雙手叉腰,對著北疆茫茫天穹,大叫:

  「啊!我好歡喜!」

  「我好歡喜我好歡喜我好歡喜我好歡喜……」四面遠山將那聲喜極的歡呼隆隆的傳開去,再無邊無垠的反射回來,在所有人的耳中,不斷激蕩。

  鳳知微的眼淚,奪眶而出。

  ***

  這一夜北疆的風滌蕩,高崗下兩人頭靠頭聽夜的吟唱。

  華瓊將信按在心口,閉目假寐,突然吸了吸鼻子,道:「鳳知微你多少天沒洗澡了?」

  鳳知微動也不動,懶洋洋道:「和你一樣。」

  兩人坐起來,各自看看對方,本就沒有條件洗澡,再加上剛才一陣瘋鬧,頭髮間都是灰土,不說還好,一說,便覺得身上髒得不可忍受,再不洗澡就會死。

  「剛才我繞底下轉了一圈,看見遠處有條河。」華瓊指指西邊。

  「那好,去洗澡!」鳳知微立即起身,對著空氣道,「顧兄,我去洗澡了,就在附近,別擔心。」

  華瓊吃吃的笑,道:「你還是擔心下你自己會不會給看光吧,他肯定會跟去的。」

  「男女非禮勿視。」鳳知微肅然道,「這個他是懂的。」

  「得了吧,知曉的澡都是他親手洗,知曉不是女的?」

  鳳知微訕訕的笑,一把拖了她道:「就你囉嗦,走吧!」

  河不大,對面有個小樹林,稀稀拉拉幾棵樹,河水清冽,在月色下光芒粼粼,兩人一看,頓時覺得身上更癢,華瓊已經開始脫衣服,鳳知微慌忙對身後打手勢。

  跟過來的顧少爺乖乖的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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