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凰權 | 上頁 下頁 |
二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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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戛然而止,那百里奔馳一心報訊的士兵瞪大眼睛,怔怔看著高踞馬上,森然看著他的晉思羽。 隨即他捂著咽喉,緩緩倒了下去,指間一支鮮血淋漓的甩手箭。 屍體跌落馬下,「噗通」一聲,聽來空洞而冗長,晉思羽緩緩回顧四周一眼,所有聽見剛才那句話,看見那一幕的將士們,接觸到他眼光,都白了白臉色,隨即漠然扭過頭去,表示自己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 對面鳳知微眼底閃動著淡淡笑意。 這位殿下,反應好快啊。 一句話沒說完,便已經知道東路軍大營糧草被燒,立即出手殺人滅口,以免動搖軍心。 火光微閃,深黑的崖壁如幢幢黑影蹲伏在側,晉思羽的半張臉掩在暗影下,看不清什麼表情,他突然抬起手中馬鞭,遙遙指向鳳知微。 手臂直如一線,馬鞭如毒蛇,盯住了軟甲薄袍的少年。 鳳知微笑笑,對他做了個「請君自便」的手勢。 晉思羽又狠狠看她一眼,霍然放下馬鞭,一踢馬腹,轉身便走。 山壁上有人影快速閃動,大越軍馬後隊變前隊,整齊有序,無聲撤下。 鳳知微眯著眼看著對方穩定有序撤離,眼神有幾分激賞,帥才並不僅僅指行兵佈陣,在撤退時更可見為將者的功力,那種最易慌亂生變的時刻,能夠將軍隊完全約束,將之井然帶離,本身就證明了為將者對部屬的掌控力。 大越退兵,鳳知微身後宗宸上前來給姚揚宇三人處理傷口,姚揚宇默默看著前方戰場——他的一百親衛,全部死絕。 在屍堆裡緩緩蹣跚而行,不住將一具具死狀猙獰的屍體擺正放好,姚揚宇神色愴然,身後月光淋上荒草,草尖滿是殷然血色。 鳳知微沒有下馬,遠遠高踞馬上,靜靜看著他的背影。 余梁和黃寶梓默默跟著姚揚宇,半晌去拉他,「揚宇……」 「他們原本可以不必死。」姚揚宇突然沙啞的開口。 余梁以為姚揚宇是在說因為他貪功冒進導致親衛死絕,正要安慰,卻聽姚揚宇低低道:「魏大人先前就應該過來了,卻等到我們自殺……才出手。」 余梁一怔,隨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瞬間汗毛倒豎,霍然扭頭去看鳳知微。 月光下山壁前,那人衣袂飄飄,注視百餘具屍體的眼神凝定如一,那樣平靜的眼神,令人懷疑姚揚宇的猜測,是不是小人之心。 「不會吧……」他猶在喃喃自語,印象中風骨獨具卻又親切隨和的魏大人,會對著百餘生命的死亡,漠然無動於衷? 姚揚宇卻已經轉過身去。 「你早就來了是嗎?」他聲音嘶啞,揮舞著手臂,「你從我們開始剿匪就跟著是嗎?你等著我們被大越埋伏,然後你埋伏大越,你讓我們做了你的餌,是嗎?」 鳳知微默然不語,月光下眼神清冽,無一絲波動。 「戰事大局為重,做了你的餌也沒什麼!」姚揚宇用血跡斑斑的長刀支撐著身子,仰首狠狠看著鳳知微,「可是他們可以不必死!最起碼不必全死!可你就這麼看著,看著他們被斷臂,被群攻,被大越的狼崽子亂刀分屍,頭顱滾落你腳下,臨死還閉不上眼,看著我們被逼到山窮水盡,憤而自殺,你不動,你始終不動,你好,你厲害,你狠——你要將我們這個餌,做到淋漓盡致,做到真假難辨,做到瞞過所有人,卻只為了,搶回晉思羽這一匹馬?」 他將長刀狠狠一擲,擲到鳳知微馬前,吼聲悲憤: 「一百條人命,一匹馬!」 鳳知微垂首,看著那柄染滿鮮血的長刀,刀尖上有姚揚宇自己的血,更多的是敵人的血,將刀身糊得看不清原來顏色,她看著那柄刀,想起帝京初見時那浪蕩妓院的紈絝子弟,眼神裡情緒莫名湧動。 隨即她什麼話都沒說,只輕輕一拍馬,讓開了幾步。 她身後宗宸和顧南衣,也無聲分開,各讓幾步。 姚揚宇驀然愣在當地。 三人身後,那些影影綽綽,竟然都不過是遮了草的斷樹,連一個人都沒有。 來救他們的,只有三個人! 「我確實拿你們做了餌。」馬上鳳知微終於開口說話,語氣清淡,「我發現你們的時候,同時發現了鬼鬼祟祟的越軍,於是我讓呼卓鐵騎分兵兩路,一路去燒東路大營的糧草,一路埋伏在等下晉思羽要回大營的路上,因為呼卓步兵還沒趕到,三千鐵騎分兵兩路已經捉襟見肘,所以我只帶了兩個人跟著你,我算過,斷了東路的糧,才有可能令晉思羽收軍回撤,而千斤溝的山壁,可掩飾我們兵力不足,晉思羽此人多疑謹慎,定然不會貿然開戰……抱歉,我不能出手太早,一旦被發現,陷入圍攻,便是絕頂高手,也抵不過晉思羽留在崖壁上的萬支羽箭。」 姚揚宇三人有點呆滯的望瞭望空落落的崖上,這才明白為什麼以顧大人的超卓武功,卻始終沒有在那麼好的機會下對晉思羽出手——一旦進入羽箭射程,只來得及做一件事,要麼殺掉敵軍主帥,要麼救回他們,很明顯,鳳知微和顧南衣放棄了大好機會,選擇了他們。 以他們為餌,棄百余護衛性命不顧,是無情。 放棄殺帥大功,最後關頭決然救人,是有情。 姚揚宇怔怔望著前面空蕩蕩的山谷,再看看後面堆成坡的親衛屍體,一時心亂如麻,腦中空白一片,渾然不知恩怨對錯,是非所以。 鳳知微卻已一改先前淡漠,語氣漸轉嚴厲。 「驕兵燥進者必敗!如果以前這只是你在書中讀來的字眼,今日便用這一百餘具屍首來教會你!你若記不住,便永不配再將天盛軍民!」 她下馬,一抬手拔出姚揚宇插在她馬前的刀,啪的一聲折斷。 「再教你最後一句——命斷如刀折,永不可再續,但這刀已經殺過不下十人的頭,對得起做刀的使命!這人也一樣,為將者任何時候都應該不懼犧牲,只要犧牲得有價值!」 斷刀落在姚揚宇腳下,他癡癡的低著頭,鳳知微早已不再回頭,轉身就走。 「魏大人!」 身後有重重跪落聲響。 鳳知微于淒冷月色下半回首,便看見那驕狂帝京二世祖,跪落塵埃血色中。 秋月霜白,少年們仰起的臉比月更白,卻沾著日光一般鮮豔的血色,用那樣痛而切的目光,深深的看著她。 「願一生追隨大人驥尾,永為驅策!」 *** 長熙十四年八月中,在南海失蹤半年之久的魏知,突然出現在千斤溝,其到來,不僅將陷入埋伏險些自殺的姚揚宇等人救下,還趁機分兵兩路,燒掉了大越東路軍大營糧草,晉思羽匆匆回援,卻又在吉蘭山北麓鹿角原遭伏,所帶不多兵馬,被魏知派出的彪悍凶厲更勝往常的呼卓騎兵,居高臨下犄角般撞入,殺了個血流成河,晉思羽確實厲害,換成尋常將領小命不保,他竟不顧安危毅然轉入深山小道,又派死士作疑兵,絆住了追逐最兇猛的呼卓騎兵,最後回營時雖狼狽萬分,所幸帶來的兩萬軍實力基本保存。 這是大越安王任主帥以來第一次大敗,敗的不是實力,而是大越剛剛連勝數場鼓舞起來的士氣,據說當安王殿下回營時,雖然在營外重整隊列梳洗整齊,衣冠楚楚力持鎮定,然而當士兵看見他胯下那匹普通戰馬時,齊齊發出了驚異的歎息。 流言風一般的傳開來,都說他們算無遺策的安王殿下在千斤溝一敗塗地,被對方一個姓魏的十七歲少年,一箭未出而奪馬,生生在眼皮底下救走三個重要人質,連追都沒敢追。 晉思羽為此斬了三名傳流言最厲害的士兵,只是掉落的頭顱雖然能堵住人們的嘴,卻不能堵住頹喪情緒的蔓延,當東路糧草被燒消息傳來,人們更是陷入惶恐之中。 作戰燒對方糧草,向來是釜底抽薪好計,卻也是最不容易完成的計劃,雙方將領都知道糧草重要,在糧草運送上使盡計策,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晉思羽尤其擅長此道,天盛打他糧草主意很久,一次也沒成功過。 所以這場各為各餌的伏擊戰看似簡單,其間卻包涵了晉思羽和鳳知微的心思博弈,晉思羽的東路軍糧草在上一次戰役勝利之後,因為被天盛探知所在地,曾傳出從所在的東崗鎮轉移到三坡村,天盛在三坡村伏擊,卻發現轉移過來的不是糧草,而是伏兵,遭此一擊,天盛不敢再輕舉妄動,從此放棄三坡村,然而千斤溝那晚,鳳知微不動聲色,還是直撲三坡村,卻在離三坡村三裡外迅速轉向,撲向東崗鎮和三坡村之間的鳳裡穀口,果然在那裡,堵住了東路軍的糧草。 晉思羽十分震驚鳳知微竟然猜出,他在東崗鎮和三坡村兩地都不是虛招,卻不知鳳知微在來之前,早已研究過他的個性資料和以往所有戰役用兵習慣,知彼知己,百戰不殆,而晉思羽對她,卻全無所知。 從那日開始,鳳知微所領的呼卓騎兵,便開始在北疆大地上和晉思羽展開纏戰,鳳知微充分利用騎兵機動性強的特點,穿插于胡倫草原和格達木山脈腳下,不僅特別針對當初殺了呼卓因爾吉部四千戰士的東路軍,見一個殺一個,見一隊殺一隊,還打劫越軍各斥候和運糧部隊,時不時還夜襲騷擾三路大營,上來就打,殺一陣便走,你追追不上,你回去她又來,這種無賴打法擾得大越大營一日三驚,食不安寢難枕,有時候鳳知微根本不動,只遠遠在山頭上點幾堆火,將山上的樹木沒事幹搖搖驚起飛鳥,然後她在樹上安睡,遠遠的大越士兵擔心得整晚不敢睡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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