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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甯弈從席上回去後,並沒有回房,在院子裡調息了一陣,秋夜露重月清明,天地之氣對他的內功很有好處,這段日子他一直練功不輟,將那奇異蠱毒逼在丹田深處,好等待過陣子去閩南尋藥治療時不至於狀況太惡化。

  寧澄勸說過他幾次,要他趕緊奔赴閩南,拖一天危險加重一分,他也聽,也贊同,但是還是一天天的留了下來。

  寧澄在他不遠處的涼亭裡睡覺,翻來覆去的發出一些動靜,很有些不滿的樣子,寧弈不理他,練了一陣,淡淡道:「我要入定,除了她的事和危及安全的事,其他事一律別吵我。」

  寧澄「哦」了一聲,知道他的內功一旦入定便渾然忘我,小心的從亭中坐起,將四面的防護安排得更緊密些。

  他坐在主子對面,看他最近有些憔悴的眉宇,神色間慢慢浮上不忿之色,恨恨坐在那裡,將腮幫子扭得左鼓一塊右鼓一塊。

  然後他撿起一塊土坷垃,雙指拼命的戳啊戳,戳得土屑紛飛,喃喃罵:「女人!女人!」

  他對著假想敵戳得痛快,反正殿下現在也不知道。

  前面忽然有響動,有人在低聲說話,他皺眉轉過回廊,卻見一頂小轎停在門口。

  一個似乎是燕家的青年,低聲下氣的和攔門的護衛說話,甯澄走過去,聽了幾句,皺皺眉,下意識的要趕走,突然又停住。

  隨即他過去,道:「是來伺候殿下的麼?」

  燕懷遠並不認識不常露面的他,卻看得出此人在楚王身邊的地位,連忙應是,上前一步,湊在他耳邊笑道,「舍妹傾慕殿下風采,願意自薦枕席,這是燕家的福祉……」

  寧澄眉宇間閃過一絲厭色,慢慢將他推開,道,「離遠點,你口臭。」

  燕懷遠臉色瞬間發青,隨即漲得通紅,寧澄看也不看他一眼,手一揮道:「搜。」

  「大人不可——」燕懷遠慌忙來攔,不敢再將嘴對著他,偏著個腦袋懇求,「這是舍妹,我燕家的大小姐!」

  「我不知道你什麼燕家的大小姐二小姐。」寧澄平平淡淡的道,「我只知道這是你們送來的侍寢女人,這不是什麼青樓楚館,這是皇子殿下寢居,容不得任何人想進就進,你們要受不得皇家規矩,那就回去。」

  「哥哥,讓他搜!」轎子裡傳來燕懷瑩忍著哭音的聲音,帶幾分毅然的悲愴,「進了這門,我就不是燕家小姐了!」

  進了這門,忍了這辱,丟了那燕家小姐,還有更好將來!

  燕懷遠聽懂了這意思,他也不過虛攔而已,立即鬆開手,護衛掀開轎簾,將轎子連同燕懷瑩上上下下都搜了個乾淨,對寧澄點點頭。

  寧澄望望前院方向,眼底閃過興奮和快意的光,揮了揮手。

  小轎悄無聲息的抬了進去。

  燕懷遠諾諾退下,遙望著被矮矮鏤空花牆圍著的靜心軒,眼底閃過得意的光。

  他從另一條道匆匆離開,沒有發覺前方花樹後有兩條人影站著。

  鳳知微默默負手站在那裡,只覺得空蕩蕩的胃被酒液燒得難受,燕家會有舉動,會在寧弈這裡下功夫在她意料之中,但是這樣送人還是在她意料之外,實在沒想到燕家竟然不知羞到這地步,連嫡出大小姐都能這樣送了出去。

  更意外的是,寧弈收了。

  自從半途遇險,寧弈和她身邊的保衛已經上升到鐵桶般的地步,寧弈一般不會這麼早睡,剛才燕家送大小姐來他應該知道,若無他首肯,燕懷瑩也斷不可能進入院子一步。

  鳳知微在花樹後的暗影裡笑了笑。

  楚王風流滿帝京,認識他這麼久,除了妓院遇見那次,其餘時候她還真的不曾感受過楚王「風流」,不過今晚,總算是找到感覺了。

  也是,人家已經憋得夠久了,從出京到現在,三十一天另十八個時辰沒女人了,想想實在不人道。

  鳳知微手撫著沾滿夜露的花樹,觸手潮濕冰涼,像此刻她不住翻湧的胃,她突然便失去了回院子睡覺的興趣,轉身道:「顧兄,我們散散步吧。」

  顧南衣望著她,隔著面紗也可以看見他眼睛晨星般熠熠發亮,「你累了,你要睡覺。」

  鳳知微抬起長睫瞅著他,半晌一笑,慢慢道:「是呀,我累了,我想睡覺,可是今晚院子裡有客,我還是讓一讓,明天另找個院子睡覺吧。」

  顧南衣卻不肯走,他將鳳知微的意思理解為床被人占了,想了很久猶豫了很久,忍痛道:「那你和我睡。」

  「……」

  已經轉過身的鳳知微一個踉蹌,趕緊扶住了樹,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顧南衣晶亮的眸子,想了半天只好提醒他:「你最討厭和人一起睡的。」

  顧少爺摸出一個胡桃慢慢吃著,用很平淡的語氣表達很巨大的犧牲,「我是你的人,可以睡。」

  「……」

  鳳知微又是一栽,花樹被她撞得花朵紛紛欲落,顧少爺拂去她頭上碎花,牽了她衣袖,道:「走,睡覺。」

  ……

  好吧少爺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你是保護我的人你可以犧牲一下把床讓給我睡可是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精簡字數這麼言簡意賅這樣子說話會死人的。

  「我今晚不想睡覺。」鳳知微抱住樹,堅守陣地,「真的不想睡。」

  顧少爺卻很堅持,「你不舒服,去睡。」

  鳳知微知道顧少爺的執拗性子,一件事一旦堅持起來那是很可怕的,看他吃胡桃就知道了,她萬分恐懼顧少爺說得不耐煩了一把將她打昏了帶去睡就麻煩了,突覺肚子一陣咕咕亂響,隨即有些絞痛,趕緊道:「等下就睡,現在我肚子不好,要上茅廁。」

  顧少爺鬆開手,鳳知微左顧右盼,看見側前方不遠處有座公用的茅廁,趕緊甩脫顧南衣奔了過去。

  她奔進茅廁,這才覺得肚子還真是痛得厲害,敢情不適應南海海鮮的腸胃,今晚徹底造反了,她蹲在那裡,起不了身,忽聽見遠遠的寧澄的聲音,似乎在安排著人。

  她怔了怔,這才注意到,這座精緻的茅廁是緊靠著靜心軒的,燕家財力雄厚,不怕靡費,為方便人遊園,茅廁都建了好多個,還建得比人家屋子還講究,而這座憩園的全部建築,講究細緻精美,所有院牆都是鏤空花牆,裝飾意味大於遮擋意味,於是這座幾乎無人來用的茅廁就靠著靜心軒最後一進她的房間,斜過去就是寧弈房間的後窗。

  這個位置可不太好,她歎口氣,有心要起身離開,可是肚子造反,只好繼續蹲著。

  ***

  寧弈此時已經結束了入定,從清冷的月色下起身,聽見寧澄的腳步聲,從自己房間出來。

  他並沒有多想什麼,隨口問:「什麼時辰了。」

  「三更。」寧澄答。

  寧弈覺得這小子語氣有那麼點古怪,但還是沒有多想,又問,「前方席散了沒?」

  「那個魏還沒回來,」寧澄悻悻道,「快點回來就好了。」

  「你在說什麼?」

  「啊沒有。」甯澄道,「主子您該歇了,那個魏知馬上也該回來了。」

  甯弈默然不語,心想那女人真是貪杯,道:「去準備點醒酒茶,再準備點心。」

  「我記得一個時辰前您剛吃過點心。」寧澄一向很喜歡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又餓了,不成?」寧弈淡淡瞟過去,寧澄閉嘴走開,一邊走一邊咕噥,「看不見了瞪人眼神還這麼凶。」

  甯弈聽得清楚,于無人的暗影裡,無奈的笑了笑。

  別人都說他慣這個護衛慣得莫名其妙,猴子精似的縱得無法無天,和他平日作風不符,只有他才知道,有寧澄在,那些沉重而晦暗的霾雲裡,才有一絲值得人心情舒爽的亮色。

  「要松瓤酥和薄荷糕,不要油膩膩的鵝油卷!」他突然想起來,又關照了寧澄一句。

  「知道了!」寧澄回答得有點沒好氣,豎起一根指頭,嘰咕,「不就是她不喜歡鵝油卷麼!」

  走過回廊,回到房間,寧弈剛推開門,便停住了腳步。

  隨即他笑了笑。

  他的笑意沉在房門前一半月影一半黑暗裡,寧靜而優雅,斜飛的眉揚起一個流暢的弧度,看起來帶幾分小小的快樂,月光斜斜射過來,那笑容在月色裡清而亮的綻放。

  他的手扶在門邊,沒有立即推開,閑閑倚著門,突然想好好品味此刻淡而神秘、唯有自己才知的欣喜。

  ……這女人,還有這份小心思,明明結束了,卻從後窗溜進來。

  想起晚宴臨走前他半開玩笑說約她到自己房裡來,她答應的語氣一聽就很假,他知道她不會來,也不過笑笑而已。

  不想她居然真來了,是喝了酒有點醉,所以才肯收了平日距離和矜持嗎?

  他突然心情便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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