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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儀仗浩浩蕩蕩進入皇城,城中笙歌陣陣,文武百官穿著盛裝朝服,恭候在午朝門前。正心殿內外張燈結綵、錦旗林立,宮人身著新裝,跪地恭迎。

  他緩緩登上九九八十一級金階,在御座上坐下,注目殿內外群臣道:「諸位愛卿上章奏表,朕無可推辭,定當勤勉政事。以明年為永清元年,改今年為洪武三十五年,望諸王眾卿協力同心,輔助朕治理天下,共建大明盛世!」

  我遠遠站立在正心殿外,聽見他說出「明年為永清元年」,並非「永樂元年」,心中升騰起淡淡的欣慰。如果他的年號改變,歷史就有可能會改變,歷史記載的殺戮,未必會發生。

  群臣山呼萬歲之聲響徹雲霄:「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時之間,樂簫管弦、絲竹箜篌之聲皆起,龍獅齊舞,樂伎舒展長袖,正心殿前熱鬧非凡。

  朝臣即將向他參拜行禮之時,一名年約二十開外,模樣英俊、白麵無須的侍衛匆匆來到我身邊,說道:「奴才馬和,奉皇上之命,接娘娘前往金鑾殿受群臣拜賀。」他給人的感覺十分奇怪,雖然同為侍衛,卻不同于朱能、張玉,也不是「燕雲十八騎」中的一員,我以前從沒注意到燕王身邊還有這樣一名侍衛。

  直到聽見他的名字,我才明白了他的身份,馬和就是鄭和,一位我無比崇拜的民族英雄。他會帶領數百艘船艦浩浩蕩蕩駛出南海、在大海中乘風破浪,成為一名向西域弘揚中華民族東方文化的和平使者。

  史載鄭和本來是雲南人氏,姓馬字三保。明朝統一雲南後,他被帶到南京受閹,作了宦官,被分到燕王府為奴。因為他勤勞刻苦、聰明伶俐、才智過人,取得了燕王的信任,選在身邊作為侍衛之一。在長達三年之久的「靖難之役」中,他跟隨燕王出生入死、南征北戰,建立了赫赫戰功。燕王登基後賜「鄭」姓給他,就是史稱的鄭和。

  我不覺仰頭看向他,他目光明亮直視前方,神情莊重中帶著謙和之氣,心中對他的尊重又多了幾分,說道:「謝謝你。」

  鄭和謙恭說道:「得罪娘娘了。」他輕輕托抱起我,躍上數級金階,將我帶到金鑾殿上,隨後退至一旁,垂手侍立。

  朱棣看我一眼,對群臣說道:「朕今日冊立朝鮮權氏為賢妃,執掌紫宸宮,諸位愛卿可以一起參賀賢妃娘娘。」

  他似乎早已猜到我要說什麼,按住我的手,低聲道:「我答應你的事,決不反悔,別的事情,你不必多問了。」

  我端坐在他身旁,聽著「權氏賢妃」這四字,終於明白,原來歷史上朱棣來自朝鮮的權賢妃、會吹玉簫的權元妍,竟然就是我。我腹中的小胎兒一定是男孩無疑,朱棣登基後所生的四皇子朱高燧,將是他的最後一個孩子。

  穿越而來的林希,不但在歷史上留下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名字,還給朱棣生下了一個六百年前的古代皇子。

  據史載,四皇子朱高燧的生日,恰好是他登基的那一天。

  群臣朝拜完畢後,朱棣登上祭天壇。

  我在金殿上遠遠注目著他的身影,腹部突然傳來一陣緊縮的痛楚,幾乎站立不穩。身旁一名侍女眼疾手快扶住我,問道:「娘娘,哪裡不舒服嗎?」

  我對她道:「你送我回朝雲殿中歇歇就好。」

  我坐進軟轎中,正心殿在皇宮南面,朝雲殿在皇宮西北面,這兩處宮殿都沒有受到奉先殿大火的波及,但是來回需要一段時間。那痛楚越來越劇烈,讓我警覺到或許是孝陵遇劫,導致腹中胎兒受到波動,極有可能是早產。我忍住疼痛,對轎外侍女說道:「請你幫我找一個收生的宮人來……」

  鄭和一直跟隨在我身旁,此時對幾名侍女急道:「快傳收生的宮人全部去朝雲殿!再去一個人,守在天壇前,等皇上祭天大典結束,回稟皇上賢妃娘娘可能快要臨產了!」

  他似乎覺得抬乘小轎的四名內侍速度太慢,接過其中一人的轎杠,加速前進,剩餘的轎夫不得不跟隨他加快速度。我們到達朝雲殿時,我疼得說不出話來,緊緊咬住下唇。

  他見我無法自己走出小軟轎,一把掀開轎簾,將我橫抱出來,飛奔而入朝雲殿,將我輕輕放在錦榻上,對殿中侍女們說道:「你們等候收生的宮人過來,各歸其位,不要慌亂,先去準備些熱水和參湯!」

  不久,幾名太醫和年長收生宮人匆匆忙忙進殿,鄭和對他們輕輕點頭示意,悄悄退出殿外。

  太醫診過脈象後,對她們說道:「娘娘果然是動了胎氣,請諸位準備吧!」

  一名收生宮人急忙近前握住我的手,寬慰我道:「孩子雖然提前落地,面目手足卻都已長成。孩子身量小反而容易生出來。娘娘莫怕,一定能夠平安無事。」

  我額頭的汗水如雨落下,疼痛一陣緊似一陣,心中緊張不安,眸光向帳外遊移,不知不覺企盼著那人的身影出現。咬牙堅持了很久很久,直至全身虛脫,恨不得自己能夠立刻死去,立刻脫離這無窮無盡的折磨與痛苦。

  我依稀聽見她們低聲議論,卻聽不清究竟在議論什麼,突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她們在竊竊私語什麼?為什麼我疼了這麼久,孩子還沒有出來?難道是孩子有什麼意外?

  淚水混合著汗水從我的臉頰旁流過,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想大聲說話,發出的卻是微弱的聲音:「孩子……是難產嗎?是嗎?不要騙我,告訴我……」

  一個渾厚熟悉的嗓音在我耳畔響起:「蕊蕊,不是難產,你別怕,再堅持一下就好了!」

  他摟住我的肩膀,親吻著我的眼淚。我抬起眼簾看向他,他摘去了密密垂落的冠冕,身上還穿著刺繡日、月、星、辰的祭天禮服,似乎從大典上匆忙而來,紫眸中神色卻鎮定而平靜。

  我紊亂惶恐的心頓時安穩下來。

  他緊緊捉住我的手,說道:「那些奴才實在誤事!如果不是三保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祭天大典可以擇日再舉行,這種時候我怎能不陪在你身邊?我來遲了,對不起。」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疼痛越發劇烈,眼淚一串串溢出,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疼……我怕……」

  他撫摸著我的臉頰,紫眸中帶著疼惜和痛楚,轉過頭對收生宮人道:「有沒有法子不讓她這麼疼?」

  收生宮人忙道:「奴婢有麻醉藥,只是,萬一過量讓娘娘昏迷了,使不上力氣,小皇子公主就會有危險……」

  我搖頭,說:「不……不用……」

  他俯身緊緊擁著我,柔聲安慰道:「好,不用不用。勇敢一點,不要放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

  又過了不知多久,疼痛的感覺逐漸變成了麻木。

  腦子一片混沌,眼前是一團團白色的霧,或者是雲,只看見白茫茫的一片,我試圖將那些迷霧撥開,卻被封鎖了視線。

  這裡或許是地獄,或許是天國,因為我看不到現在,看不到過去,更找不到將來。

  眼前的雲霧漸漸散開,對面仿佛是一片春光明媚的綠草地,天空碧藍,四野盛開著新鮮的花朵,飄散著芬芳馥鬱的香氣,我穿著純白的高腰月華長裙,鬢髮用一枝玉簪挽起,向那片草地奔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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