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落燕雲夢 | 上頁 下頁
八七


  朱元璋沉默了,他的目光望向空闊的寢殿,茫然而無助,此時的他完全不像一個叱吒風雲的帝王,仿佛只是一個回答不出最佳答案的學生。過了很久很久,他才開口說道:「依你看呢?」

  朱允炆並沒有遲疑太久,脫口而出道:「以德懷之,以禮制之,如果不聽規勸,就削其封地;再不行,就將其王號廢止,萬不得已之時,只能興兵討伐了。」

  朱允炆的答案顯然是思考了很久之後的答案。

  朱元璋再次沉默,表示了對這個答案的認可。初見面時那純真畫荷的執筆少年,短短數月間,在重重壓力之下變得愈加成熟起來。成為太孫以後的朱允炆,正在慢慢發生改變。

  第十九章 花落誰家

  年關將近,大雪還在陸續飄落。瑞雪兆豐年,明年農戶都會有好收成。

  我身著銀狐毛披風,托腮獨坐窗下,靜靜凝視迎柳閣外飛舞的雪花,偶爾有一片越過廊簷飛到我的面前,那小小的冰晶呈現美麗的六角圖案,棱角規則,只是不久之後就融化為一滴水珠。

  燕王曾經承諾他會回來看我,我聽說其他各地的藩王都已經陸續進京,卻始終沒有聽到晉王和燕王抵達金陵的消息。

  銀萍捧著手爐靠近我,問道:「郡主坐了半日了,不覺得冷嗎?」

  我搖頭說道:「我不冷,你自己用吧。」

  銀萍知道我和燕王的關係,卻從來不提起,今天似乎很奇怪,她居然在我身邊,以極細的聲音說道:「郡主,燕王殿下回來了。」

  我身軀一震,問道:「你怎麼知道?」

  她低聲答道:「奴婢今日去西宮那邊拿綾絹,恰好碰見了燕王妃。」

  既然徐妙雲來了,燕王一定也到了金陵,年節朝見皇帝,他們夫妻是該一起回來的。

  我心中掠過一絲苦苦的味道,他身邊有那樣美麗賢惠、雍容端莊的妻子,就算他和我再相愛,我永遠都只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甚至連他回來的消息都是別人告訴我的。

  再多的海誓山盟,也難以抵擋我內心的傷痛。這一切都怪我自己,昔日W大開朗活潑的林希,竟然變成現在這樣,是我將自己陷入了尷尬難堪的局面。

  我取過案上筆墨,隨手寫下一句:「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心煩意亂之下,隨手將那紙箋團成一束,擲出窗外,越想越是傷心,不由伏案大哭起來。

  銀萍也不敢多言勸我,我正在哭泣,只聽見窗外有人輕念那紙箋上詩句,贊道:「好句,可惜過於傷感了些。」

  窗外正是東宮的院牆,我隨手一丟,竟然丟到牆外去了,我頓時站起,擦掉眼淚問道:「誰在那邊說話?」

  那人縱身越過矮牆,穩穩當當站在廊簷之下,手中拿著我丟棄的紙箋,正是曹國公李景隆。我不料竟然是他,見他誇讚好句,那句詩本是出自《紅樓夢》,且隱約有感懷之意,恐怕被他看穿心事,紅著臉說道:「那句並非我所作,你不必贊了。」

  李景隆目光打量著我,輕聲說道:「花容月貌,形容郡主並不為過。春恨秋悲,不知郡主又是為了何人?」

  我沒有興致和他討論詩詞,懶懶說道:「我隨手寫的,不為任何人,你不必胡亂猜疑。」

  黃昏將近,窗外大片的雪花飄落下來,天地之間被白茫茫的沉沉暮靄所籠罩,朱漆廊下的青石地上漸漸變成淡淡的白色。他寬闊的肩膀上不久就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雪粒,寒風吹起他那軟緞所制銀白色朝服的衣角,隨雪花輕輕飛揚。

  李景隆佇立在廊簷之下,似是喟歎一般,曼聲吟道:「微風搖庭樹,細雪下簾隙。縈空如霧轉,凝階似花積。不見楊柳春,徒見桂枝白。零淚無人道,相思空何益。」

  這首南朝梁吳均所作《詠雪》,詩中景物與東宮相似,此時自他口中念出,頗有情景交融之感,但最後那一句卻是讓人費解。

  我想到自己和燕王的感情,不覺黯然垂首,輕道:「相思空何益?」

  李景隆隔窗將那紙箋遞與我道:「郡主字跡清逸,如此佳句扔了實在可惜,還是好好收起來吧。」

  那紙箋早已被我揉成亂糟糟的一團,他遞給我的紙箋卻平整如新,想必是他剛才拾到後展開撫平的。我面上發紅,接過紙箋離開窗下往閣內走。

  銀萍會意,走近窗前掩戶,對外細聲說道:「雪下大了,曹國公還是早些出宮回府去吧。」

  窗戶「吱呀」一聲合上,外面居然毫無動靜,我好奇透過窗縫一看,李景隆獨自仰視天空,默立半晌後,縱越宮牆而去。

  我靜靜倚窗,銀萍輕喚道:「郡主可要去娘娘那邊用晚膳嗎?」

  我正要隨她而去,只見常妃貼身侍女已經進來說道:「娘娘請郡主過去,外面風大,囑咐郡主要多添件衣裳。」

  我到了常妃院中的偏廳內,感覺溫暖如春,桌上種種菜色已預備齊全,琳琅滿目。這裡通常只有常妃和我二人,朱允炆偶爾會過來陪常妃吃飯,但是往常的晚膳似乎也沒有這麼豐盛,心中暗覺奇怪,難道常妃有重要的客人招待?

  剛剛落座,就見側面的廳門內數名侍女簇擁著常妃和另一名麗人進來,我定睛一看,正是燕王妃徐妙雲。

  我在北平所見到的徐妙雲淡妝簡服,極其樸素,此時皇妃的華麗裝扮卻讓她散發出灼灼光華。她談笑間所流露出來的高貴氣質,就像御苑中盛放的牡丹。

  我眼見她那端莊嫻雅的儀態,想到燕王和她夫妻多年和睦幸福,感情甚篤,不由一陣心灰意冷,酸酸澀澀的感覺從心底奔瀉而出。

  燕王的情人數不勝數,在他心靈深處卻永遠都沒有將燕王妃的地位降低半分。他即使是在對我表白之時也從來沒有否認過他對徐妙雲的感情,他們一起生育了四個孩子,個個都聰明可愛。如果沒有我,燕王和燕王妃同樣會過得很好。

  我突然明白了湖衣不願意住到燕王宮去的真正原因。

  讓她無法忍受的並非是燕北的惡劣氣候,而是燕王對自己妻子那種真摯信任的深情,聰明如湖衣,絕不會讓自己變成燕王妃的陪襯。

  常妃見我離座迎向她們,笑道:「蕊兒,快過來見過四皇嬸,你們應該是故人了。」

  我抑制著心中的難受,對徐妙雲行禮。她伸手扶起我,挽著我的手同至桌案旁坐下,才凝視著我說道:「你離開北平以後,葉兒她們都時刻在想念著你。」

  我見她提起葉兒,想起在瑞麗衣坊時的快樂時光,又想起香雲,低頭說道:「我也很想念她們。」

  徐妙雲對常妃說道:「皇嫂得了一個好女兒,蕊蕊本是我的妹妹,如今卻矮了我一輩。我有些日子不見她了,想接她到王府裡去住幾天,不知皇嫂可捨得放她出宮?」

  常妃一邊命侍女們給她布菜,一邊笑道:「若是別人來接,我定然不放。你難得回來一趟,我豈能不給你這個面子?你今晚就帶她出宮去吧。」

  徐妙雲笑道:「多謝皇嫂。」

  我心下頓時明白,原來燕王妃到東宮見常妃的真正目的是要接我去燕王府。

  飯畢之後,常妃對我說道:「讓銀萍陪你一起去,過幾日我再命人去接你回來。」又吩咐銀萍道:「把郡主的衣服都收拾打點好,用心照看著郡主。」

  徐妙雲急忙說道:「丫環衣服都不必帶,我那邊早有準備,都已經安排妥當了。既然接她去住,怎能沒有使用的東西?時候也不早了,我們這便出宮去。」

  常妃視她笑道:「你總是事事俱備,老四娶了你,實在是幾生修來的福氣!」

  我跟隨徐妙雲坐進馬車,她這才如釋重負一般,面上浮現淡淡的微笑,審視著我,說道:「你一定以為是王爺要我來接你的?」

  我的確是這樣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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