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落燕雲夢 | 上頁 下頁
八六


  我跟著常妃一路回轉東宮後,常妃攜著我的手,在院內鋪設松石綠色錦氈的石椅上坐下,我見她愁眉深鎖,安慰她道:「母妃不必過於憂心,皇爺爺今日傷心過度,胡妃娘娘若是並無此等行為,皇爺爺一定不會追究的。」

  常妃歎道:「我倒不擔心父皇追究,卻擔心她性情剛烈,恐怕難以承受如此折辱。蕊兒,我當日帶你進宮來,不知道究竟是對還是錯?宮中雖然富貴榮華,卻不及外面自由自在,時時處處都有是非。你心思靈慧,又與我一樣屬性情中人,我正是因此與你投緣,如今我卻也有些怕了,還是早些送你出宮為好。」

  常妃突然覺得不該帶我進入宮廷,我知道她是為了今日之事有感而發。她常說我的性格酷似當年的她,宮廷中的爭鬥一向複雜,她或許曾經歷過一些事情,才會產生放我出宮的念頭。

  這幾個月的宮廷郡主生活,雖然有錦衣玉食,有無數人的關心和逢迎,我過得並不快樂。除了學不盡的皇宮禮儀和拜不完的妃嬪,還要步步謹慎小心,一句話也不能亂說,任何人都不能得罪。而且,如果不是我帶香雲進宮來遇見陳佩瑤,她就會遠離是非之外,不至於自投羅網而喪命。

  但是常妃的確對我很好,她為人正直隨和,處事公平,東宮人人敬服。日久生情,我對她也逐漸生出了依戀之意。

  我輕輕替她按揉肩膀,依偎在她鬢旁笑道:「母妃這麼快就嫌棄我了嗎?」

  常妃笑道:「別人朝思暮想都得不到,我怎麼會嫌棄!允炆告訴我說,你原來和老三老四都認識,依他們那風流品行,只怕心裡也暗暗打過你的主意吧?」

  我全然不料常妃竟然全部知情,頓時怔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過了半晌,我才輕聲道:「什麼事情都瞞不過母妃,我哥哥原來是三叔的朋友,後來我才跟著四叔去了北平,還在那裡開過裁衣店。回返京城見我哥哥時,恰好遇見了您。」

  常妃微微半閉著眼睛,神情愜意悠閒,似乎漫不經心說道:「過去的事情你就別再想了。女人這一輩子最要緊是找一個真心疼愛你的夫君。老三和老四的性子我知道,他們身邊的女人也多,像你這般才貌給他們作侍妾,料你也不會甘心。我一定幫你擇一個如意郎君,不但要他真心真意待你,還要他只鍾情你一人。」

  常妃不愧是晉王、燕王的長嫂,果然足夠瞭解他們;也不愧是我的義母,足夠瞭解我。

  她所說的話確實有道理。

  無論晉王還是燕王,我都不願意嫁給他們作妾。我喜歡燕王,他對我的身體一次次掠奪之後,那種默契融合的感覺讓我們彼此更加眷戀對方,他甚至對我承諾不再碰其他的女人,但是我的心中依然有著難以癒合的傷痕。

  愛得越深,就越是身不由己,想起他的種種過往,心只會悄悄疼痛。我一再告誡自己要豁達,但是當你真愛著一個男人的時候,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豁達起來。

  我打起精神笑著說:「母妃不必為我終身大事擔憂,原來唐門對我早有約束,我不適合嫁人的。」

  常妃嗔道:「你這個傻丫頭,怎麼能這樣想?哪有一輩子不嫁人的?即使唐門有規矩,父皇是天子,親口賜你姓朱,你就是朱家的女兒,不必再管唐門那些陳規了!」

  正在說話,喜福忙不迭跑來報道:「啟稟常妃娘娘,曹國公求見。」邊說還邊看了我一眼。

  常妃抿嘴一笑道:「叫他進來吧,這東宮的門檻都快叫他踏破了。我有些困乏,讓郡主代我見他去,看看他有什麼事情。」

  我知道常妃的話中之意,分明是給李景隆製造接近我的機會,我正好要將珠釵還給他,於是說道:「兒臣遵命。」

  天色略微有些陰沉,朔朔寒風吹來,一場冬雪將至。

  我在常妃所住院落中的暖閣等候李景隆,常妃有意往呂妃宮中而去了。

  暖閣中早已燃起炭盆,侍女們將幹薰制成的梅花香餅置於盆中,嫋嫋的梅花香立刻襯出一室清幽,我穿著幾層薄薄的單衣,也不覺得寒冷,獨自端坐在暖閣內的錦榻上,只等他進來。

  李景隆並未穿朝服,一身淡青色的衣袍配著白色珠繡的箭袖坎肩,踱步走進,輕輕躬身行禮,卻抬眼注目我的鬢旁。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看到我沒有戴那支珠釵,他竟然絲毫沒有失望或意外的表情。

  我從桌案上取過那個精緻錦盒,對他說道:「你所贈的禮物太過於貴重,我承受不起,請你收回它,另贈有緣之人吧。」

  李景隆走近我,卻並不去接那錦盒,視我說道:「我知道郡主不會輕易接受,今日來東宮正是為此。不過我還是希望郡主告訴我一個拒絕的理由。」

  我覺得他很好玩,明知會被拒絕,還要故意送給我;明知已經被拒絕了,還要去問為什麼。

  我微微一笑道:「但為君故,沉吟至今。這話說得太過了,我與你不過只是一面之緣,想必還不至於讓你為我如此。我也根本不瞭解你,婚姻大事,怎能如此輕率?」

  李景隆風度不改,坦然說道:「郡主認為我此舉輕率,本是我的錯。這珠釵我今日就收回了。」

  他舉步前移,自我手中輕輕接過錦盒,如一陣風掠過,旋即回到剛才離我數步之遙的位置,將錦盒納入懷中,然後說道:「我是否系輕率之人,郡主日後自然知道。請郡主代問諸位娘娘安好,景隆告退。」

  話音才落,他的人影已經出了暖閣,我沒料到他這麼容易被說服,不禁松了一口氣。李景隆孤高自傲,一旦求愛遭拒,決不會像燕王那樣更變本加厲去追求,甚至不擇手段去得到。他們兩個就人品才華而言不相上下,但燕王身上那暗藏丘壑的隱忍和唯我獨尊的霸氣,世間男子卻很少見。

  既然李景隆已經打消了對我追求之念,他和朱浣宜就有機會在一起了。

  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下了幾日,我驚聞胡充妃在宗人府懸樑自盡身亡。

  錦衣衛介入調查,顯慶殿所有的宮人依然眾口一詞咬定是胡充妃所為,胡充妃之死到底是畏罪自盡還是以死明志,成了千古疑案。

  小皇子朱楠和胡充妃先後薨逝,使白雪皚皚的皇宮裡籠罩著一層悲哀的氣息。

  朱元璋病倒了。

  朱允炆焦急擔憂不已,每天都前去侍候湯藥,我也經常陪他一起前去。

  朱元璋喝下湯藥,帶著慈祥的微笑說道:「你們這樣孝順朕,朕心裡實在覺得寬慰。如今你們那些皇叔都不能在朕跟前,是朕要他們替朕守著這江山。有了他們,允炆將來就能做個太平天子了。」

  朱允炆似有話說,卻又忍住了,默默無言。

  朱元璋又接著說道:「你們聽說過朕要你們父親拿棘杖的故事嗎?」

  我知道那段歷史。

  太子朱標生性仁厚柔弱,朱元璋有一次將一根佈滿荊棘的手杖置於地上,要朱標徒手拾起,朱標畏懼不前,朱元璋歎了口氣說:「既然你不敢拿棘杖,那就等我把所有的棘刺都給你拔除了再給你吧。」

  朱元璋果然沒有食言,他所認為的「棘刺」,也就是那些可能威脅到大明政權的開國元勳們,如今都已經「拔除」得差不多了。他給朱允炆的,同樣是一個他認為「太平無憂」的鐵桶江山。

  朱元璋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安排,接著說道:「朕多年悉心安排方有今日國中之局面。邊塞若有戰事,你那幾位皇叔都可以提兵抵禦,內憂外患俱無,你足可以安枕無憂。」

  朱允炆聽到這裡,略帶稚氣的面容卻出現一絲憂慮的神色,低頭說道:「皇爺爺煞費苦心安排,孫兒自然知道。外虜進犯,有諸王抵禦;若是有朝一日諸王進犯,誰來抵禦他們呢?」

  我偷偷看向朱元璋,如果是外人說出這樣的話,朱元璋一定要大怒他「離間骨肉」,下令治罪,但是朱允炆不一樣,他此時已經是朱元璋的皇位正統繼承者。

  年輕的朱允炆早已預料到了「諸王不靖」的可能性,朱元璋或許還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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