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花開盛唐 | 上頁 下頁
五四


  我回過身,衣衫不整的玲玲撲進了我的懷裡,放聲痛哭,芸兒幾步上前,驚恐地看著我。這是我第一次在芸兒的眼裡看到了慌張。

  隨即,我們都被帶走了,在靜蓮苑的大門口看到已被砍傷倒在血波中的玲玲的相公,玲玲一下子昏了過去。

  我們與一群藝人一起被押解著由長安趕往洛陽。

  一路之上,步履蹣跚,風餐露宿。我和芸兒、玲玲緊緊相偎,玲玲大大的眼睛滿是血絲,空洞無神,總是低低抽泣。我們一直在旁寬慰,希望他的相公只是負傷而沒有一刀斃命。

  同行的藝人中有一個叫雷海清的樂工,我們從他口中得知,此時安祿山已在洛陽登基,國號大燕,所以命令進駐長安的燕軍搜求玄宗的歌舞、雜技、舞馬、犀牛,把搜掠的宮嬪、樂工、騎士押送到洛陽,用以在東都宴會眾偽官。

  斷情

  大地茫茫一片黑暗,只能憑藉從天空中微微閃爍的幾縷星光才能看到身邊的人影。

  野地中宿營,我與芸兒、玲玲縮成一團,緊緊相擁,用體溫相互取暖,身上的衣袍早已破舊肮髒不堪,零亂的長髮夾雜著塵土與草葉,有些發癢。

  一同從長安押解的藝人,有些體弱的因為風寒、驚嚇和勞碌,染病不起。而一經染病的人就會被燕軍拖出隊伍,一刀下去,做了荒原野鬼。

  出發時的三百多人,如今已經去了幾十人。剩下的眾人都是混混沌沌,表情茫然,不知前路如何。只有那個叫雷海清的樂工,懷裡抱著一把琵琶從不離身,卻從沒有見他撥動過琴弦,時常用自己破舊的袍袖輕輕擦拭,目光中滿是痛楚和隱忍。這樣的神情,一定也是戰亂中失去親人飽嘗離別之恨。

  每天只發一塊又硬又冷的胡餅充饑,常常兩三天都喝不上水,有時候只能以路上的一捧積雪解渴。

  身體的痛苦可以咬牙扛著,而精神上的折磨更讓人面臨崩潰。

  玲玲經常會在夜深時低低抽泣,離開靜蓮苑時,她的孩子剛剛兩歲,老母親還有身負重傷的相公,怎不讓她痛徹心扉,傷心欲絕。

  每每見到她如此傷心,我也會自然想起適兒、想起李豫,不知道他們是否安好。心中的牽掛與思念就像染上毒癮,時時發作,一次比一次洶湧。

  擁著玲玲,我不斷地重複:「要堅強,要活下去,為了孩子,為了團聚。」

  玲玲以一雙失去往日神采的大眼睛悽楚地看著我:「能嗎?我們能有那一天嗎?」

  我用力地點點頭,給自己也給玲玲堅定的信念,「一定會有重逢的那天。」

  這場戰亂讓大唐受到沉重的打擊,兩京淪陷,生靈塗炭,國土喪失。目之所及,滿是瘡痍。橫在路邊的屍首,走散的老人孩子,衣不蔽體的瘋癲婦人,還有斷臂傷殘的軍士。

  安祿山的鐵騎雖然兇悍善戰,戰事也呈現出一邊倒的態勢,儘管如此我仍然暢想各級官員與百姓在經歷了最初的遲疑與茫然之後,覺醒後的大唐軍民定然會奮起抗戰、保家衛國的。畢竟這是百姓心中的理想社會,物華人和,大唐是在輝煌的頂點如煙花般驟然下落的,所以自發的、有組織的各種抵抗一定會接踵而來,眾志成城,定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換來大唐的起死回生。

  「李豫、適兒,你們在哪兒?」我心裡默默地呼喚,伴著聖駕,應該是安全的。然而一想到逃往蜀地的玄宗與貴妃,心中更是無限淒涼。風華絕代的貴妃玉環此次定是葬身馬嵬了,而開創開元盛世的玄宗終是未能保全自己的英名,丟了皇位,失了佳人,再回到長安時,只能是殘燭之年的孤獨老人。

  而我,這場戰亂中,哪裡才是我的歸宿?

  如果不是身邊還有芸兒和玲玲,如果不是還惦著適兒和李豫,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某一天突然倒下,從此零落郊野。

  一直撐著,終於在徒步行走了一個多月之後,來到了東都洛陽。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洛陽,曾經在李豫的口中,無數次地聽到關於洛陽的種種,名聞天下的洛陽牡丹,上陽宮城的華美與壯觀。

  雖然心中對洛陽有著種種的想像,然而此時進入城中,還是被震驚了。

  宮城仍然華美壯麗。

  數代帝王營此役,高樓萬丈平地起。九重宮闕連日月,天下此城最壯麗。

  全城113坊,坊內皆第宅、寺觀、祠廟、園亭。又有南、北、西三個專業市場,號稱「三市」。市內店肆駢列,貨物堆積。洛水、伊水,通濟渠東連汴河,遠達江南和河北,水運非常便利。天下舟船所集,百舸爭流,填滿河路,商旅雲集,萬千氣象。

  李豫向我描述的東都繁華之景,在這場戰亂中留下的只有仍然華美的宮城,而被他念念稱道的商旅雲集、百舸爭流,自然是再也沒有了。

  我看到的是華美宮城中讓人窒息的沉寂。

  洛伊水流波赤血,白骨相撐亂如麻。

  我們被圈禁在上陽宮西南的一個偏殿中,輪流沐浴更衣,經過梳洗之後,很多人才恢復了本來的清麗容顏。

  緊接著我們被通知會有人來揀選,通過揀選,我們中有的人可以去做樂工、舞伎,而有的則會成為宮女、侍從。當然,也有的人會被賞賜給大燕朝的將士官員。

  如今的眾伶人就如同折冀的飄零燕,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除了一種選擇可以自己左右,那就是死亡。

  還沒有等到正式的揀選,一個容貌嬌俏的舞娘在院中打水的時候就生生地被守衛的士兵拖了出去。隨即傳來的哭喊與淫笑,終於激起眾人的憤怒,藝人中的男子都湧了過去,然而又被鋼刀逼了回來,然後,扔回了一具備受蹂躪的軀體。

  整個殿中一時沉寂了,再無半點兒聲音。

  良久,才有女子低低的哭聲。在戰亂中,生命是如此易碎,而女人的生命更為不堪,生命與尊嚴如同草芥般被輕意踐踏。

  還要走下去嗎,我輕輕地問自己。

  恐懼,除了恐懼還是恐懼。

  我身上所背負的李豫側妃沈氏的命運在這場戰亂中最終如何?我不敢想。

  我輕輕地閉上眼睛,無力地倒向芸兒。

  山河變色,朝堂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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