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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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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愛?」貴妃望著窗子上的雕花,有些失神,像是自言自語,那神情就仿佛遇霜的嬌花,讓人忍不住地心疼。 「我從蜀地來京,懷揣著對皇家的崇敬和少女朦朧的情懷,在御花園裡,遇見了他,風度翩翩的壽王李瑁,我知道,我愛上了他。三百名待選女子中,我被武惠妃選中成了他的王妃。婚後琴瑟和諧,恩愛異常,我以為那是愛!後來,力士來了,對我說了一席話,也跟瑁說了同樣的話。自此之後,瑁仿佛消失了一般不再進我的房間。我一直在等他,直到最後一天,我靜靜地在房裡等了一整夜,他來了,他背對著我只說了一句『君之所願,好自為之』,我哭了,其實只要他說一句捨不得,我就是死也不會離開他,但是他放棄了。你說,這是愛嗎?」 貴妃的回憶如泣如訴,讓我忍不住垂淚,原來如此,少年夫妻她心裡一定還是戀著壽王瑁的。那麼她又如何甘心委身于玄宗,並取寵於他?這其中的百般滋味,恐怕也是一言難盡吧。 「你說聖上是愛我的!」貴妃笑了,仿佛嬌花照水,說不出的嫵媚動人,「雪飛,我在宮中太真觀修行,從我成為太真女道士的第一天,我就成了他的女人,他讓宮人稱我為太真娘子,多可笑,太真娘子,誰的娘子?」 「娘娘!」這段宮內秘聞由親歷者說出,讓我覺得不再是白居易《長恨歌》中的經典愛情,而只有慘烈二字。 貴妃沒有顧及我的打斷,繼續自顧自地敘說:「後來,是力士幫了我,你知道我當了多少年的太真娘子,才被封為貴妃嗎?」 貴妃蒼白著臉慘然笑道:「六年,如果不是從婆婆武惠妃那裡學來的弄權的招數,可能終其一生,我也就是替太后祈福的清修道士,是在太真觀中終老一生的太真娘子。」 原來,一直以為玄宗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奪娶子媳,是出於愛情。原來不過是為了一己之私,一時的貪欲,把一個妙齡女子從丈夫身邊奪走放在道觀之中,隨自己索取索得。原來千古傳唱的愛情悲歌竟然是如此不堪。 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勸慰貴妃。 而她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中,也無暇理我。「後來我成了他的貴妃,曾經有一度我以為他是愛我的。」貴妃唇邊有了淡淡的笑容,但是在我看來,那更是無比的淒涼。 「直到我在梅苑中看到了梅妃,看到了專為梅妃而設的梅苑,我在下面等了一個時辰,侍女們都不讓我進去,說聖上把整個梅苑都給了梅妃,沒有梅妃的特許,就是聖上都不能在這裡折走一枝梅花。」 梅妃,那個傳說中以才氣、美麗和高傲聞名於世,在整個大唐唯一一個可以與貴妃玉環抗衡的女子,她真的存在。 「後來,我勝了,我親眼看著衣衫不整光著腳從夾道中逃走的梅妃。」貴妃笑了,這一次真的如同哭狀,「我勝了,但是我不會再愛了。」 「娘娘。」我有心安慰,但是我發現在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徒勞的,也許她只是需要一個傾訴者。 「再後來,我發現他和我三姐,我一點兒心痛的感覺都沒有,我認安祿山為義子,荒誕行徑,大家一起荒誕吧,我任憑謠言四起。」貴妃一定是瘋了,多少宮廷秘聞她就這樣信口講來,我忽然有一種感覺,也許我不會活著走出這間房子。 「這次日本使節來,我才知道梅妃沒有死,她成了孝謙天皇身邊的第一女官,」貴妃仿佛平靜了下來,「在這之後又有了許合子,永新娘子,大唐歌妃!」貴妃一陣冷笑,直盯著我,讓我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我砸了她的瑤台閣,打了許合子,我被他休了趕回楊家了。」貴妃站起來,挺直身子,做出最幽雅高貴的姿態。 「我是不是該謝謝你?沈雪飛!」貴妃話鋒一轉,突然發問。 「娘娘?」我怔在當場。 「沈雪飛,我一直以為你是在這蹚渾水之外的,是這宮城中唯一不想利用我、也不會妨礙我的人,我喜歡你獨立於世的風格,也喜歡你的才氣。」貴妃娓娓道來。 「我知道,娘娘一直很庇護雪飛。」我誠摯地吐露心聲,她從來沒有因為我跟崔芙蓉的對立而刻意為難我,雖然那對她來說輕而易舉。相反,她還處處維護於我,這種維護不露痕跡,但是卻及時周到。除了太子妃韋氏,應該說她是我最感激的人。 「但是,你卻設計了我,聯合東宮把許合子推給陛下!」貴妃盯著我的眼中充滿怨恨。 「娘娘,」我百口莫辯,「此事實屬歪打正著,真不是我本意,娘娘可願意聽我解釋?」我在殿上對許合子公然地幫襯,任誰都會以為這是東宮推薦給陛下的一位可以威脅貴妃的新寵。 「我累了,雪飛,今天我召你來,又說了這許多話,你已經沒有活路了。」貴妃懶懶地靠在榻上,半閉著眼睛坦然說道。 果然,凶多吉少,知道這麼多皇室秘聞還能活命嗎?不能,我心裡雖然難過但是能得她傾心相談,也生出幾分惺惺相惜的感覺。 「娘娘,雪飛知道,我的明天如何都無足輕重,我只想讓娘娘放下芥蒂。請娘娘記住,雪飛從來沒有想過利用或者妨礙娘娘,因為這宮城之內,不論她有多尊貴,女人終究是可憐而無辜的,所做種種不論是自保還是其他,都無可厚非,均是境遇造人,無可奈何。」 「境遇造人,無可奈何?」貴妃仰天大笑,「好,好,好,沈雪飛,估計力士已在門外,聖上面前你好自為之吧。活,是你的造化,死,你也莫要怪我!」 「是,雪飛從來對娘娘只有知遇之情,沒有半點兒怨恨。」我堅定地說道,隨後給了她一個誠摯的笑容,推門出去,這才看到院中佇立一人,正是高力士。 我輕福一禮,一語不發跟在高力士後面走出院子,一頂宮內女眷專用的軟轎將我由楊府一直抬入大明宮。第一次沒有在宮門口下轎,第一次享受了如此高的待遇,一直被抬到了太液池畔的蓬萊亭。 他老了,我心底一個聲音清楚地在呐喊,這位開創大唐盛世的一代明皇,真的老了。不是偶爾間閃過的白色髮絲,也不是額上的皺紋和手臂上的斑點,他的老態是從內心中自然流露出來的。 一位老者,帶著滿目蒼涼與孤寂的感覺,站在蓬萊亭上,眺望著層層宮殿,掠過浮華,穿越紅塵,沉浸在一個人的追憶中。 我默默地跪下,悄無聲息,我不願打擾他此時的寧靜與沉思。寧願自己就這樣靜靜地跪在一旁,也不願去面對接踵而來的風波與變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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