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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我可不是你的家人。」我瞥了他一眼,又掃到那琴。

  「從未聽過你彈琴,想著你吳興才女的美名,琴棋書畫應是樣樣精通,所以得了這琴就急著給你送過來,閒時可以解悶!」

  琴棋書畫,我心中暗暗叫苦,那真正的沈雪飛自然不怕,只是我,唉,坐在凳上,手指撥弄著琴弦,未成曲調先有情,我愁思滿布,搜尋著記憶中的曲譜。一曲《梅花三弄》,在我的指下雖有些生疏,但這琴音質實在是好,總算幸不辱命,終是彈完。

  李豫連連稱讚,可我絲毫提不起精神來,淡淡道:「娶妻娶德,納妾納色,你當做妾容易嗎?除了以色示人,還要擅彈琵琶解歌舞,琴棋書畫樣樣皆通,自小我想學又不願意學,不是因為不喜歡,而是想到終有一天要以此技藝去博人一笑,真是悲哀。」

  話音剛落,李豫忙拉起我,口中喃喃:「雪飛,不喜歡不彈就是。你於我,是極特別的。才藝容顏都抵不過你的聰慧與堅韌,就像那雪中之梅,讓我每到躊躇混沌之時都能豁然清醒,給我力量。」

  「人人都道天皇貴胄、錦衣玉食,又有誰知道生在皇家的無奈與苦悶。」看到李豫動情的表白,我心中實在慚愧,自己怕琴藝淺薄,惹他生疑的說辭,竟招他如此緊張。

  自此之後,我日日苦練琴藝,更是抽空練習書法和繪畫。

  書法,有少年宮練習顏體的底子,又找來字帖,日日練習,倒也不費精力。

  繪畫,本來就有美術功底,上學的時候最怕的是素描,最喜歡的寫意的山水花鳥,所以,繪畫對我來說是最自如的技藝。

  說起撫琴,真是令我啼笑皆非,那還是在現代,我在一家珠寶公司當總經理助理的時候,陪著我們的臺灣老闆娘學的。那個臺灣老闆娘人過半百,可是內心卻永遠十八,在中山音樂廳聽了一次李祥霆老先生的古琴專場音樂會,就著迷了。自己苦練不說,還拉上了我。當時我只是抱著陪太子讀書的心態,斷斷續續兩年,只學會了《梅花三弄》、《秋水》和《漁舟唱晚》幾首曲子,而且從未在人前彈過,誰知道李豫送的這把琴不僅造型優美,更難得的是竟然有梅花斷紋。記得曾經聽教琴的老師講過,琴漆有斷紋,這是年代久遠的標誌。由於長期彈奏的振動和木質、漆底的不同,可形成多種斷紋,如牛毛斷、蛇腹斷、冰裂斷,這其中更以梅花斷和龜紋斷兩種最為名貴。這把琴琴音透澈,清亮激越。彈起來,走弦起滑,絲毫不澀手,與在現代練習時用的幾百元的琴相比是天壤之別。

  既來之則安之,我日日苦練,拿出我在現代學車、練習五筆打字時的勁頭,我知道,天寶初年一過,很快我就要親歷真正的大唐風雲。

  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我在忐忑中隱隱期待,不知沈雪飛的命運將如何展開。

  所謂希望,是因為對未來的全然不知,才能可以充滿希望地生活。

  我現在知道,人世間最可怕的是對於未來的一知半解,似乎知道點滴的過程,而真正的走向和結果,卻沒有清晰的認識。

  山雨欲來的感覺始終讓我隱隱不安。

  第18章 昭君怨

  天寶初年三月,楊柳依依,草長鶯飛。萬物復蘇的春天給人無限的生機和希望。

  今天是不厭坊新劇《昭君出塞》首演的日子。塔娜已經催了數次,於是一大早,我換上黃色窄袖短衫、綠色長裙、腰間低垂紅色腰帶,在玲玲的幫助下梳了一個雙鬟望仙髻。

  現在長安最為流行的發飾就是步搖和釵朵。步搖是從宮內流行開來的,據傳是玄宗叫人從麗水取了上等的鎮庫紫磨金琢成步搖,親自插在楊妃鬢上,稱為金鑲玉步搖,長約半尺,金釵上端如翅,鑲著精琢玉片,滿飾銀花、嵌著珠玉的穗狀串娥,分組下垂,製作精緻,走起路來更添嫵媚。

  釵朵是指花朵形的金銀釵。每一釵朵都是一式兩件,結構相同而圖形相反,以便左右對稱插戴,這種金銀釵以鏤花見勝。如鎏金金銀釵,釵高都在半尺左右,有鏤空飛鳳、魚尾、菊花等樣式,製作精細。

  這些發飾美則美矣,實在是貴得嚇人。一件製作上乘的釵朵可以抵得上長安小戶人家一年的開銷。所以我只取了一件用金線和翠鳥羽毛製成的翠髻花飾別在髻上,玲玲看著太過樸素,又取了一件和田玉製成的半月形小梳子幫我別在發端。

  收拾完畢,淡掃眉,暈品點唇,我牽著逐日就出了門。

  整個冬天我都足不出戶,除了李豫,整日裡見的就是園子裡的這幾個侍女太監,連個生面孔都沒見過,所以今天能出來放風,真是滿心歡喜。拍拍逐日,心想:可憐的逐日,跟我在一起都呆待懶了,整日裡在馬圈裡窩著,我雖然讓元子一有機會就帶它出去放風,無奈這傢伙除了我誰都牽不走,弄得現在一身肥肉,沒跑多遠,就已經汗涔涔的了。

  不過,好馬就是好馬,底子好,很快就看見不厭坊了。怎麼黑壓壓地圍了一群人,吵鬧聲一片。下了馬,走近一看,原來是幾個身著鎧甲戎服、腰別跨刀的將士把門口給堵住了,一時間圍觀的人,要進場的女客,停在當街的馬車,把這整條街圍了個水泄不通。

  「你倒說說看,爺為什麼進不得?」一個身著絹布甲戎服的黑臉大漢正指著塔娜大聲喝道。

  塔娜也不含糊,雙手叉著腰:「我說多少遍了,我們這不厭坊打開業就定下來的規矩,只進女客,男客恕不招待!」

  「是呀,人家是這規矩!」

  「就是,這是女客找樂子的地方,你們還是換地方吧!」

  圍觀人群也紛紛幫腔。這時旁邊一個劍眉入鬢、面色白皙的青年將士勸道:「翰兄,只是找間茶樓喝茶,咱們換個地方就是,何必與這小娘子糾纏!」

  那黑臉大漢非但不聽勸,還怒道:「不行,老子今天非要進去,這朝堂上受了李林甫的氣,在茶館還要受這小娘兒們的氣!」似乎還不解恨,「老子在西海血拼,你們在長安醉生夢死的,再囉唆,老子拆了你的鳥店!」一番話說得另外幾個將士也都躍躍欲試。

  我心中一驚,前幾日聽李豫講,去年吐蕃大軍進犯隴右地區,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親自率軍迎擊,在西海大獲全勝近日來朝獻俘,難道他們就是皇甫將軍的手下?兩邊僵持不下,圍觀者越來越多。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一直就擔心這小小的不厭坊會惹上風波,所以也顧不得許多忙走上前去,對著塔娜微施一禮說道:「老闆娘,既然這幾位是在前線守疆衛土的將士,是否可以網開一面,行個方便?」

  塔娜見是我,面色一緩,只是不語,想是要尋個臺階,當初定下只待女客的規矩,就是想少惹事端。如今開了口子,日後又當如何呢?

  於是,我拔下發端的玉梳,說道:「老闆娘,這些將士為了我大唐百姓,在邊彊受苦,難得回到京城,我想眾位姐妹,也不會介意與他們一道看戲,這把玉梳權做今日茶資,不夠的我改日另行奉上,你看可好?」

  塔娜心領神會:「既然老主顧都如此說了,我自然沒有不允的道理,幾位請吧。」

  門口眾人紛紛入內。

  大唐風俗雖開化,但是男女同席仍是多有不便,所以眾女客紛紛自覺得讓出西側,都在東側和樓上落座。那幾個將士坐在西邊,與東邊清一色眾女客涇渭分明,此時才覺得有些窘迫。在樓上預定雅座的老客人沒有受什麼影響,而原本定了樓下西側位子的客人,一時就只能站在一邊。所幸塔娜很機靈連忙吩咐了小二很快又添上一些桌椅,雖然有些擁擠總算是都坐下了。

  我依舊坐在東邊下首一個不起眼的末座,這時,一個侍女打扮的女子走到我面前:「這位姑娘,我家主人邀您樓上看戲。」

  我朝著侍女所指向樓上望去,只見一位肩披紅帛,高挽雲髻,斜插一支四蝶銀步搖的女子沖我微微一笑,盡顯天真嬌憨,心中不忍拒絕於是移步樓上,剛待施禮那女子就笑著拉我入座,巧笑倩兮道:「我看姐姐也是灑脫之人,只是邀你一同看戲,不用客套了!」我正欲開口,幕已拉開,於是只好作罷安心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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