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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我正待開口,芸兒笑打了一下玲玲,「你這丫頭,小姐自有小姐的安排,出了這間屋子,不厭坊的事情可不能在外面胡說!」

  玲玲有些委屈,嘴嘟著,喃喃道:「玲玲知道!」

  「好了,下次有機會一定帶你們去看,今日之前我也一直提著心,不知會怎樣,只是——」我看向芸兒,「有人來問,就說前幾日請來的人都遣散了,還有那逐日該如何安排,我倒還沒想好。」

  芸兒上前幫我放下帳幔:「小姐不用擔心,只說為了出行方便在馬市上買的。最近北邊來了不少的馬商,胡馬也不算稀罕,累了一天,早些睡吧!」

  聽了芸兒的話,我心裡稍安,倒頭就睡,一夜無夢。

  第14章 思量

  大唐天寶元年。進入漫長冬月以後,無論庶士、男女老幼,都減少了戶外活動。一時間,街上坊間都寂靜了不少。

  不厭坊自開業之日的一舉成名,到如今,雖然客人也減少了許多,但是收入卻更為豐厚。要感謝葛勒從西涼運來的瑞炭,炭呈青褐色,堅硬如鐵,燒於爐中,無煙而有光,其熱量和耐用程度是非一般尋常木炭可以相比的。

  女客們圍爐品茗,嘗著精巧的糕點。午間不時推出新奇的暖鍋涮菜,以及從西域運來的獨特調料烤制的肉串更讓她們樂不思蜀。

  午後照常表演的劇目已經完整地演完「琴挑文君」、「鳳求凰」、「霸王別姬」和「杜十娘」,現在正在出演的新排的「胡笳十八拍之蔡文姬歸漢」更是牽動了許多人的心。

  物以稀為貴,不厭坊率先在長安城推出了貴賓預定制度,就是客人可以分月、季、半年、全年,交納不同程度的銀兩,成為梅、蘭、竹、菊四公子,每人都發有特殊的繡品一件作為識別憑證,而後就可以享受預定座位,飲茶、用餐、看戲和每月一次的聚會都不再另行收費的優惠了。而且,不厭坊不再對外向散客服務。

  此項聲明一經推出,引起長安各坊間、酒肆、茶樓的一片譁然。各種議論均有,然而,女人的消費總是感性的,有內容感人、絲絲緊扣、還未終局的劇目故事吊著她們,有舒適怡人溫暖愜意的氛圍包裹著,有時令新奇的小玩意兒勾著,許多客人還是紛紛解囊入會。

  於是,冬日的不厭坊已然成了貴族女子的時興去處,一時間,如果你沒看過不厭坊新上演的劇目,沒吃過不厭坊的同心酥,不知道不厭坊老闆娘塔娜的最新發飾,那你就似乎成了眾人眼中過時迂腐之人。

  一切如我所料又非我所料,白話的戲劇與簡樸的茶樓本來是想為最廣泛的長安百姓提供一個品茗休閒的地方,然而終是成為達官顯貴家眷和富豪女子的娛樂之所。

  為錢所困,維持生計的初衷演變成引領長安城餐飲娛樂時尚的風向標。幾分無奈之下,我與塔娜商量,每月初一,定為義演日,普通百姓只要有座位就可進店喝茶看戲。

  於是,又是一陣譁然。

  如今的不厭坊想不惹人注目都不行。

  冬日的靜蓮苑,出奇的靜。

  除了偶爾在新劇目首次出演時,我會悄悄地去不厭坊看上一眼,更多的時候都窩在房裡。自從上次王公公代李豫的王妃訓斥責罰之後,這裡似乎又成了一座棄園。廣平郡王府與我這靜蓮苑好像是兩個世界。除了每月初一芸兒或小元子過去取月錢,就再沒有牽連了。

  之前忙著不厭坊的事情,一直不覺得累。然而一歇下來,反倒是閑出病來。前幾日就有些懶懶的,今天一早起來,就覺得頭昏沉沉的,全身發冷,嗓子也出奇的疼。

  「小姐。」芸兒一手端著一碗熱湯,一邊扶我坐起,「安嫂煮的姜湯水!」

  我接過碗,一股熱氣熏面,真暖和,都有些捨不得喝。

  玲玲一邊往炭盆裡添炭,一邊說:「給咱們都是些碎炭,潮得很,煙又大,真沒安好心!」

  這玲玲,從小就跟著安嫂在這園子裡,跟的第一個主人就是我,還是一個稱不上主人的人,所以總是想起什麼就說什麼,我也真是喜歡她這性子。

  「小姐,」芸兒接著說,「你平時就畏寒,這兩天身子不好,要不我讓元子到塔娜那兒要點兒瑞炭?」

  「別,芸兒,你還不知道我為何放著瑞炭不用,偏用這府裡分發的陳炭?」一口氣喝完姜湯,我還抱著尚有餘溫的碗來暖手。

  芸兒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那邊玲玲還沒轉過彎:「既是有好炭,為何不用?」

  「玲玲,那瑞炭現在還是稀罕物,在這長安城裡,多少達官顯貴出銀子都買不來,咱們怎麼能使,如果使了,那邊府裡過問,白惹事端不說,扯出不厭坊,麻煩更多。」我想了想,又道,「這樣,在炭盆下放些碎木渣試試!」

  「嗯。」玲玲應聲下去。

  這丫頭,最喜歡她的簡單和乖巧。

  此時,芸兒在一邊默默不語,低頭繡著錦帕,正琢磨著,前幾日小太監元子過郡王府取月錢聽到的事情,要不要告訴雪飛。這半年相處下來,芸兒明白,雪飛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芸兒自小長在李豫身邊,從忠王府到廣平郡王府再到這靜蓮苑,看到的宮廷侯門的妃子、良娣、侍妾,哪個不是一心想著如何爭寵,如何顯貴,整天不是盯著這個就是防著那個,像她這般平和的真是不多見。

  去年選妃大典上,李豫親自選了韓國夫人的女兒崔芙蓉為廣平郡王妃。王妃為郡王親自所選,本應該相處和美,歡歡喜喜。可是沒見他高興,卻總是神色陰鬱。典禮過後,王妃進府。芸兒才知道,這位崔王妃年紀雖小,脾氣挺大,奢華驕縱,怪不得郡王對她冷淡。而且王妃的母親,也就是寵極一時的楊貴妃的姐姐韓國夫人,經常過府小住,每次來都是頤指氣使,氣焰高漲,太監侍女稍有不慎就會被訓斥修理,自己小心謹慎,隨侍身邊,倒得了她的信任。

  記得那日,韓國夫人匆匆進府,與王妃在房內交談,不到片刻,便聽得杯碗落地之聲。

  隨後自己就被派往這城郊的靜蓮苑,背負的使命就是監視郡王的新寵,與王妃尊號擦肩而過的吳興才女沈雪飛。

  想到這兒,芸兒停下手裡的繡活,幫雪飛掩了掩被子,想著人已經睡熟了。

  卻不料我突然問道:「芸兒,一直忙著不厭坊的事情,相處了這麼長時間,竟沒顧得上和你好好聊聊,那日郡王臨走前曾對我說,有什麼不明白的事情都可以問你?」

  芸兒似有猶豫,但還是輕聲答應:「好,小姐問吧。」

  「你可知,我是怎麼來到這園子裡的?」上次聽李豫講,沈雪飛在待選期間因為賞梅時的一句戲言得罪貴妃,被發落到掖庭,後來又怎麼到了這裡,還真是有點兒糊塗。

  「是郡王請太子妃去求貴妃,貴妃只說,為慶嫡皇孫冊妃之喜,掖庭之女中輕犯者可以退還回鄉。」

  「太子妃?」

  「咱們郡王的父親,原來的忠王在開元二十六年被冊封為皇太子,太子妃就是原來的忠王妃韋氏!」

  哦,我恍然明白了。

  開元末,天寶初,這是一段暗流洶湧的時期。

  唐玄宗在廢掉第一任太子並斬殺了自己親生的三位成年皇子之後,選定了一直沉寂並遠離爭鬥中心的忠王李亨作為皇位的繼承人,他一定是經過慎重斟酌、別有深意的。

  那麼,圍繞著新冊立的皇太子就不可避免的要形成新的勢力包圍圈。作為皇太子的長子,被玄宗寵愛並早早冊封為嫡皇孫的廣平郡王李豫,他的正妃,就是新一輪權力鬥爭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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